若是可以,我想將妳眼睛矇住,不想讓妳看到令妳難過的事情。
若是可以,我想將妳耳朵摀住,不想讓妳聽到令妳傷心的話語。

 

在金波宮中有一個用大小不同的石頭堆砌而成的圓形池子,直徑約十公尺,水裡面有養著幾隻烏龜和數十隻五顏六色的錦鯉。

偶爾會有從樹上落下的幾片落葉浮在上面,但是即使如此,水質還是很清澈,只要站在水池邊就可以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六太無語地跟在陽子身後,一手叉腰,一手抓著自己那頭如流金般披瀉而下的長髮。

看著走在前面陽子的背影,雖然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的距離,但六太卻覺得阻隔在自己與陽子之間的距離,是那麼的遙遠。

眼中的光彩再度黯了下來,六太伸出手,望著自己的掌心,那小小的手,能夠搆得到眼前人的肩膀、抓得緊眼前人的手嗎?

這孩童般的身高與細瘦的臂膀,能夠成為支持眼前人的力量與依靠嗎?

六太不自覺地咬緊了牙,握緊拳頭,感覺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的痛…

 

「延麒……」

彷彿來自遙遠天外的飄邈呼喚將六太的思緒給硬生生拉了回來。

「啊…啊?陽、陽子,妳叫我?」

有些手足無措的回過神來,六太這才發現,陽子不知何時已經蹲在水池邊,雙手抱膝,望著自己在水面上的倒影,偶爾去撥動一下水面,看著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漣漪。

「延麒你有什麼心事嗎?」陽子就著蹲在原地的姿態回過頭仰望著身後的六太,問道。

「沒…沒有啊!我哪有什麼心事!剛剛我是看這裡的風景一時看呆了才會沒聽到陽子妳叫我…」六太連忙撐起一抹微笑,岔開話題。

「而且我是在想尚隆那傢伙不知道跑哪去了,明明說好要來拜訪妳,現在卻跑的不見人影…真是渾蛋!」

「…」陽子仍是微笑著,只是那曾經明亮到讓人無法正視的眼眸卻在瞬間閃過一道哀怨與黯然。「是嗎…延麒你知道嗎,其實我啊…是一個很笨拙很遲鈍的人。所以我常常會在無心之中傷害了我所重視的人們與朋友……」

「陽子……」六太欲言又止地望著已經將視線轉到水池上的陽子,心莫名的一窒,很痛很痛,連呼吸都會感覺到痛苦。

「我曾經夢想著,希望自己可以,無論是對誰也好,也要能夠微笑以對。無論是我的朋友也好,我所憎恨的人也好,不認識我的人也好,跟我十分熟稔的人也好。我是如此地夢想著。無論是對誰也好,也要微笑以對。」

陽子微微側過一邊頭,彷彿在思考些什麼般地低語輕聲說道。

「但是,經過了這些年…最近我經常在想,如果我沒有接受景麒的誓約,如果我沒有來到這常世,如果我在日本結了婚生了孩子,隨著歲月流逝而慢慢老去,平凡但幸福的過了這些年…現在的我,應該是白髮蒼蒼子孫成群,只是準備迎接死亡拜訪的老太婆吧……?」

六太望著背影寂寞的陽子,只是沉默著靜靜地聽她述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失去了在日本的那些朋友跟原有的家庭,我曾經感覺,在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我留戀的事物了。尤其在這一兩年,開始對政務感覺厭煩的我,這些感覺越來越強烈…延麒,依你這五百餘年的經歷來看,你覺得我是不是已經開始迷失了道路了呢?」

陽子再次回首,笑容有些慘澹地望向六太,那迷惘而無助的表情一覽無疑。

六太不自覺地握緊了藏在長長衣袖下的拳頭,用力地捏緊,感覺尖銳的指甲刺入掌心,藉由那份痛楚好讓自己忘卻從胸口處不斷傳遞而來的隱痛。

「…比起那些,我更在意的是,陽子妳的靈魂還活著嗎?或是妳的心已經死亡了呢?這才是我現在所想知道的事情。」

靈魂…?

心……?

陽子有些詫異地揚揚眉,似乎一瞬間無法理解六太話中的意思。

「妳不是希望能夠帶給大家笑容嗎?既然這樣,就算是會惹人生氣,或是讓人流淚的事情也沒關係。為了要完成這個心願,就得要好好地照著自己的願望去做。只要做到能夠讓思念不受拘束地,從心底被實現的程度就好了。」

六太終於往前跨了一步,來到蹲在池邊的陽子面前,第一次不用抬頭仰視對方,面對面的視線交會。

「什麼死不死,失道不失道的…比起那一些,我倒想問問妳,妳覺得妳的生命直到目前為止已經了無遺憾了嗎?妳覺得這樣就夠了嗎?人都會有疲憊倦怠的時候,但是以妳現在這麼一顆混亂的心,又能夠發現什麼呢?」

遺憾……?

是啊…我還有好多好多的夢想與心願還沒完成,我還沒看到慶國子民生活的幸福快樂的笑容,我還沒完成與樂俊的約定,我也承諾過要在延王失道後幫助重建雁國的……

明明還有這麼多的目標等著我去追逐完成,在完成這些之前,我怎麼會甘心迷失了眼前的道路呢?

「延麒,我……」

「陽子……如果妳有什麼想做的事情,或是有什麼地方想去的話,那就照著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每天都關在金波宮裡面,對妳來說太可惜了。」妳所擁有的翅膀,應該是只有在天空中翱翔的時候,才能顯現它的美麗。

陽子的眼底突然無預兆地升騰起一陣霧氣。

啊啊…為什麼…?

為什麼眼前這看起來不過才十三歲的孩子,會這麼的洞悉明白自己的想法?

無法對身邊密友與臣子訴說的困擾,他卻只用短短幾句便打破了自己的桎梏,以那溫柔又堅定的語氣。

「…真的可以嗎?我是慶國的君王,我真的可以不顧週遭的想法,盡情的去做我想做的事,去我想去的地方嗎?我真的…有資格這樣任性嗎?」

陽子迫使自己努力地睜大眼睛望著眼前的六太,深怕自己若一眨眼,眼淚就會脆弱的掉下來。

「妳不是一向很尊敬且嚮往尚隆的生活方式嗎?那傢伙的任性與自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還不是一樣將雁國領導的好好的,至少目前還沒滅亡的跡象就是了…所以,別輕言放棄呀,別放棄自己的道路。」

猶豫了一下,六太還是伸出雙手,捧住了陽子的臉龐,接著遮蔽了她眼前的所有視線。

「現在的妳要追上尚隆的步伐也許很吃力,但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畢竟尚隆可是多活了妳五百多年……可是,總有一天妳會瞭解,然後毫無迷惘地迎向自己的未來。」

陽子緊咬住自己的下唇,深怕自己一出聲就會被六太發現自己的聲音早已哽咽。

卻不知道,六太那小小的雙手早已盛滿了自己盈眶而出的淚水…

「…每一位君王越過山的時間總是不一定,但是最長總不會超過十年。若無法跨越,十年之內王朝必定破滅敗亡…但是我信任陽子,所以我想跟陽子定一個約定。」

「約定…?」

「嗯,約定。我知道陽子是一個信守承諾的人,所以我想跟陽子定一個約定!」

六太將臉湊近陽子的耳朵旁,以只有他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地述說著。

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現在卻奇異的靠的如此之近;在伸手可及的距離裡,所有的感受… 很敏銳。

難以預料的心情改變之中,就連掩在夏日午後裡的清雅氣味,也能夠感覺的到。

很輕很淡的香味,是充滿陽光的味道。

小小的動作卻在陽子微撩動的波心中,投進了更大的石頭。酥酥的麻癢感悄然竄入,不安在心底旋轉騷動著。

身旁的金髮少年偷偷的將那抹情愫的菌株,投遞給了她,細膩的摩挲心靈底端最稚幼的柔軟處;以無法置信的快速,逐漸擴散在四肢百骸之間……

糖化、發酵、聚合成為無可抗拒的深沉濃度…

───名為愛情的酒釀。

曾經以為自己無法理解心動的感覺,

或者永遠難以想像心動時候的情景…

這時刻,就這麼簡簡單單的呈現在眼前。

『───請妳等我。也許我的身高外表已經無法改變,但是我會更加努力的超越尚隆,變成一個值得妳依靠的好男人…然後我也會等著妳,等待妳無所畏懼地橫越過阻擋在妳面前的那座山,與景麒一起追上我與尚隆的步伐。…所以十年之後,妳能將追逐的目光從尚隆身上轉移到我身上嗎?』

呼吸…有點困難。

感覺臉頰一陣滾燙,就算不照鏡子,陽子也知道自己此刻應該早就紅透了臉。

 


我想要妳的記憶裡只刻劃著我的身影

我想要聽妳呼喚著我名字的聲音

我想要妳,全部的妳

 

 

雁國,玄英宮

六太微笑地望著一旁的青鳥,將手中的銀粒餵給那小小的鳥兒。

一旁的尚隆望見,挑起一邊眉,饒有興味地勾起唇角:「又是陽子捎來的信息嗎?你們兩個是怎麼啦?自從上一次去慶國回來後,你們就開始玩起通信遊戲…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了嗎?」

「才沒有。」看的出來是真的心情很好的六太難得的沒和尚隆抬槓,只是目光溫柔地望著一旁的青鳥,露出了幸福的微笑。「只不過做了一個約定罷了……」

約定?

尚隆有些不解地攏起眉,不明白六太和陽子究竟是做了什麼約定。

總不會是通信遊戲的約定吧…(攤手聳肩)

六太也沒打算公佈答案,只是面向著玄英宮的庭院,凝視著遙遠慶國的方向,靜靜地,飽含一切意念與思念地凝望著。

 

十年也許很短,但也可能很漫長…

但是我相信妳。

我相信妳,陽子。

所以,這十年之間我們要一起努力……

你要努力跨越過阻隔在你面前的第一座山,我也會努力讓自己成為足夠讓你依靠的存在。

十年之後,妳越過了山,脫胎換骨再度重生;而我則跨過了距離的障礙,成為你的力量…到那時,就是我們約定實現的時候───

 

看著自己半身凝視遠方的容顏,尚隆卻是了然於心地微笑了起來。

雖然不明白那時六太和陽子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過,看來應該是好事吧?

尚隆也跟著將視線轉向遠方的天空,啊,是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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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荷狐太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