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十三.屠城

 

絕冬居高臨下地踩在一株杉樹上,表情十分不耐地看著底下的一群人,這些昔日口口聲聲宣稱是友邦的人,在面臨危機的時刻,一個比一個還要中看不中用!

就只因為對方放話宣稱他們手中擁有十多年前曾重創十二國的妖魔之王力量,不管是新繼任的王還是為了明哲保身從妖魔之亂仍存活至今的王朝,一個接一個,就像骨牌效應般,前仆後繼地撲倒在對方腳下誓言忠誠,還戰戰兢兢地雙手奉上自己的半身麒麟以求自身與國家不受戰禍臨幸。

雖然說也不能怪他們,早在二年前,清漢宮被血洗的慘劇至今仍歷歷在目,更可怕的是對方居然只有三個人。

僅僅三人,便將擁有將近九百年歷史的大王朝一夕顛覆,那慘狀,別說是剛處於新生狀態的待復興國家,就連擁有一定歷史的一些國家也在避重就輕之下選擇了不流血的臣服。

往昔各自獨立的十二國,有三分之二皆已成為黃泉治下的附屬國。

距離那夜黃泉傲慢地宣稱要統一十二國並讓其重獲新生,除了少數仍在苦苦支撐抵抗國家,他幾乎快達成了他的野望了吧?

就連現在,這些以往曾經是自己我方盟軍的人,一個個早都倒戈叛變,宣稱他們現今的行徑是為了改造未來美好的十二國所進行的義舉。

絕冬有些鄙夷地揚起一抹嗤笑,雖然從不奢望有人會對他們伸出援手,做些雪中送炭的事,但此刻明擺在眼前的,那將近百人的軍團,個個提著雪亮的刀劍站在這裡的,全部都是來落井下石的!

面對著眼前這一票前來追捕他們這一行人的軍團,儘管絕冬肩上的傷口還有血滲出,斷掉的肋骨還隱隱作痛,絕冬還是沒把眼前這些人放在眼裡。這些人比起前幾天的那個已經執著追殺自己也二年的謝利,簡直微不足道。

其實也根本用不著負傷的自己出手,底下的利廣和唯君早足以應付,他只要悠哉地乖乖聽著唯君的命令,待在杉樹上等他們將那支軍團全數殲滅就好了。

不管是現今的狀況也好,還是兩年前那個染血的夜晚也好,全都是絕冬作夢都不曾想到過的情景。

罕見地,絕冬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一手按住胸口肋骨斷掉的部分,一邊在杉樹上找個位子坐下來觀看底下的戰亂。

沒有意外的,利廣出招總是格外的冷靜與精闢,除了二年前的那夜,絕冬從未見他的劍法曾經慌張失措過。

無論是閃轉騰挪間,利廣的一舉一動盡顯無庸置疑的大家風範。

意隨心走,氣隨神遊,翩若驚鴻,影若蛟龍,身行流轉間,每次錯身出掌,都恰到好處,正攻入他人破綻之處,卻並不至於死地,僅僅繳了兵器。

短短一時間,眾人已跌倒一圈,兵刃灑落一地。

另一面的唯君也未讓利廣專美於前,使令們迅猛的攻速讓敵手無力防範,光是抵禦都力不從心,那來多餘心神再去思考攻擊戰術。

雖也曾有人不理會使令而將攻擊重心全擺在唯君身上,然而面對著刀、劍、勾、叉、鞭,各種武器一齊湧來,唯君卻僅只是輕巧地閃身晃過,無意傷人,或許是身為仁獸的本性使然,不論是唯君本身還是使令們的攻勢均是點到為止,只希望眾人可以知難而退。

對方的戰敗與落荒而逃是顯而易見的事實,既然已預見到爭戰的結果,絕冬也不再將心思擺在底下的那場混亂惡鬥,心思隨著目光轉移至遠方灰濛濛的蒼穹,回溯到二年前發生於清漢宮的那場血腥屠殺……

 

───────

 

【二年前,清漢宮】


包圍著積翠台的庭院很大,但毫不空洞,亭台樓閣,佈置的甚有靈氣。

絕冬和利廣、利達一行三人在門外站了很久,整整站了將近一刻鍾,才在逼近與宗王約定的時刻前幾分鐘,深深吸一口氣,踏出第一步。

因為他們知道,宗王這一次會特地找他們三人於深夜進行秘密會談,必定是有著極為重大的事情。

只是此刻的他們仍未想到,他們所前進的這一步,不是跨入往昔漂漂亮亮的庭院,而是跨入讓世人驚恐的修羅地獄。

推開通往庭院的宮門,週遭依舊鳥語花香。

人挺直身桿,緩緩而行,走過乾淨得連落葉也沒有一片的庭道,踏上階梯,直入大堂。

緊繃的神態下,三人都是一樣的全身戒備,準備面對接下來有可能會沉重到令人無法背負的責任與負擔。

好像這一次進入積翠台的門,便會被逼著看到不想面對的情景,承擔著不想背負的重擔。

下一秒,他們三人只想退出大廳門之外,再重新走一次。

尤其利廣跟利達兩兄弟,臉頰褪盡血色,手輕輕抖著,連胃都不自覺的在收縮。

面前的牆上,赫然釘著下午黃昏時仍神采奕奕的宗王!

雙臂張開,兩把匕首穿透掌心深深釘入白牆,與掛在牆上的其他字畫作伴,從牆上一直蜿蜒流下的血早已凝成褐色,一直蔓延到地上。

就連他的右腿上也明晃晃扎著應該被封鎖在寶庫之中,奏國王室的寶重.朱雀劍。血濕了一大片輕衫,凝在腿上。

低著頭的宗王不知是死是活,靜靜的毫無聲息。

以往,深沉夜色下的庭園美景處處,看得出此處,曾有過鴻儒談笑,也有著閨秀描青。

現在,卻一人也無,只殘留滿地屍骸與空氣中瀰漫濃郁的血腥味。雖然隱密,但也絕不冷清的積翠台,忽然安靜到令人覺得森寒可怕。

訝然,面對這一地殘屍血骸,晚風依舊優雅迎面送過,撲面而來的卻是讓人聞之欲嘔的濃郁腥臭……

『父王!!』

利達和利廣幾乎是同時衝上前去,卻在跨出步伐的那一刻,一道令他們三人都覺得頭皮發麻的薄涼聲音緩緩透空傳遞而來。

「終於來了嗎,我可是久候許久了啊…」

低沈的嗓音,發自一旁太師椅上半躺半臥著的男子。

「!!」

一行三人驚訝到幾乎發不出聲音來。

縱然對方黑色的面具遮去了一大半的面容,從對方眼眸中仍舊不難看出,面具下的面孔必然是傾國傾城。因為有著那樣一雙美麗星眸的主人,必定也難看不到哪裡去。

「為什麼?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要這麼做……?」

低喃著,絕冬錯愕木然的望向那名含笑玩味,一手支著美麗下頜的黑衣黃髮男子。

然而對方只是笑而不答,只是伸出手,扯住仰躺在他懷中似乎早已昏迷多時的少女的手,拉至唇邊印下一吻。

冷笑道:「雖然答應過”主上”只要你們願意降服於我之下,我便不會對這個國家出手。只不過…面對冥頑不靈的人費再多口舌也只是浪費時間罷了。」

「文姬!!」

看到黃泉懷中所仰躺著的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下午黃昏之時便已前去民間代替絕冬照料紫鳶傷勢的文姬,利廣與利達只覺得不解。

再聽黃泉這麼一說,當下全明白眼前這血淋淋的慘狀始作傭者正是眼前人,利廣當下只覺得腦中有什麼在一瞬間爆開來,頓時胸口升起一股難以言諭的怒意,身上殺氣暴漲,掌中精劍已然出鞘,頓時劍若蛟龍,劍光如電,帶著“嗡嗡”的顫音,直刺正中的黃泉。

“啪”的一聲,來勢兇猛的長劍正擊中黃泉手中悠閒品茗的瓷杯,擊碎瓷杯後利廣的劍勢依然不減,仍向黃泉喉間刺去。

就在那一瞬間,利廣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刺穿了這個有著麒麟外貌,實則魔頭再世的黃泉,然而長劍卻在黃泉面前一吋處停住了,不知何時從哪邊冒出來的青髮少年,僅以單手持劍便擋下了利廣充滿殺意的一擊。

黃泉連個眼睛都沒眨一下,冷冷的眸光與唇邊帶笑的嘲諷,都一再地刺激利廣理智極限。

劍勢受阻,利廣震驚之餘本想抽劍,一直靜坐於太師倚上的黃泉,右手卻欺上、彈出,劍身被彈中,利廣只感到強勁的力道順著震顫的劍身直抵手臂,虎口隱隱發熱,長劍幾欲脫手而出。

被黃泉強勁的內力震得連退數步,利廣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子,可對方卻依然維持方才的姿勢,連動都沒動一下。

「…紫鳶,該是時候出來跟你的救命恩人打聲招呼了……一直躲在那邊的話,對客人可不禮貌呢。」

從一進來便被這幕慘狀給嚇呆了的絕冬,始終處於狀況外的神志,終於在聽見黃泉的話語後有了些微反應。

紫…鳶……?

瞳孔倏地放大了近乎一倍,絕冬愣愣地望著自角落牆柱的陰影處轉身緩步走出的熟悉身影。

不管是那艷紫的長髮,還是那柔美纖弱的身軀,甚至是那優雅且惹人愛憐的氣質都是絕冬所曾熟悉的。

看著紫鳶在黃泉的召喚下一語不發地走近他身旁,任黃泉掬起她的一縷華髮印下淺吻…紫鳶都只是低著頭,沒有任何的反應動作,甚至不曾看一旁的絕冬一眼。

絕冬覺得一瞬間天地都顛倒混亂了。

呼吸困難,不自覺地張口想呼喚紫鳶說些什麼,確認些什麼…喉嚨卻澀啞地連個單字都發不出來。

放開手中紫鳶的髮,黃泉以眼神意示謝利扔出一把劍至紫鳶面前,仍舊是平緩的語調,只是失去了溫度。

「多虧了妳先前從那小子口中套出的翠篁宮所有的機要秘密通道,我方的軍隊在攻入首都傲霜和直取王城翠篁宮時才沒有太大的損傷。就連今夜血洗清漢宮的行動也一樣,日後我若統一十二國之際,這些有一半的功勞都要歸功於妳啊,紫鳶。」

「!!」

別說紫鳶在被揭露真實身分的同時身軀微微一顫,就連一旁的絕冬、利廣、利達三人都驚愕萬分地瞪著眼前的紫鳶,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纖細柔弱琴師,實際上竟是對方派來潛伏於絕冬身邊的間諜。

「黃泉大人…」

紫鳶的聲音近乎哀求,可黃泉卻沒給她任何的機會。

「動手,紫鳶。好好的回報一下妳的救命恩人!妳該知道,如果沒有可以為了我和全天下為敵的覺悟,我就絕不會留妳在身邊。背叛我或者跟隨我,妳只能選擇一條路!」

冰冷地命令著,黃泉瞇起眼,彷彿要確認紫鳶是否真有忠於自己的覺悟。

咬牙,紫鳶緩緩地彎腰撿起地上的長劍,在手中捏得死緊,轉身回頭,舉劍衝向一旁極度驚愕的絕冬,挺劍刺去,灌滿真氣的劍鋒“呲呲”破空之聲清晰可聞。

「紫鳶!妳瘋了?!妳當真是那魔頭的手下?!」

見絕冬仍在發愣,利廣連忙推開絕冬,挺身上前並代替絕冬舉劍壓下紫鳶的劍勢,仍試圖要一個完整的解釋。

一旁的利達似再也看不下去,身形才稍稍一動,黃泉的聲音又如鬼魅般竄起。

「真感人啊…想救自己的兄弟嗎?」

低沈磁性的聲音聽不出一絲感動的味道。

「只是,輕舉亂動的下場可是要揹負很大的代價的。」

「你以為我會被你威脅?」

沉著臉,藏於始終清淡如水面容下的是,冷酷的聲音毫無情感的傳遞。

「這不是威脅,是提醒。」

黃泉無視一旁利廣和紫鳶二人的惡鬥,輕輕抿了口茶。

「你大可以不理會,只是,如果你希望你寶貝的妹妹像你那冥頑不靈的父親落得一樣的下場的話……只不過,這一回我會很溫柔的扭斷她纖細的頸骨,再將屍身拋給妖魔作為餌食罷了。」

「…也就是說,如果今日我們和奏國若不歸降於你,想必你也不會讓我們活著走出這裡吧?」

利達依舊是淡然若風的神情,只是微瞇起的雙眼,帶了點深沉的算計。

黃泉微笑,並不否認。

「聰明的人的確是會比其他人長命些。」

「哼!我就先取你這狂妄傢伙的性命,看看到底是誰能活著走出這裡!」

利達冷啐一聲,暗藏於長袖中的袖劍已出手,直擊仍端坐於椅上的黃泉。

怎料一旁閃出一道身影擋在了黃泉身前,手中袖劍被獨臂少年手中的軟劍纏鎖住,一時竟動彈不得。

「!」

這回不只是利達,連絕冬都驚愕地瞪大雙眼。

「讓開!!」

「…哼,主上,我能將這傢伙好好撕裂折磨一番後再大卸八塊嗎?」

謝利揚起一抹噬血的獰笑,眼底欣喜的光芒映證了他的瘋狂。

「…隨便,反正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

有些慵懶地回應,黃泉唇邊輕蔑的微笑始終未曾消退。

咬牙不齒於黃泉的行徑,利廣閃身避過幾枚一旁紫鳶所發出的暗器,沒想到一回首,靈蛇般的細長軟劍又已襲到面門。向後滑出一尺,利達手中細薄的袖劍飛快追上,順勢斬向持軟劍的謝利。

看著那四人彼此敵對的精采畫面,黃泉的眼睛倒是連眨都未眨的注視著面前的一切,彷彿什麼都沒有看到,表情一無變化。

四道不斷在空中交錯的身影,疾風般的纏鬥,利廣、利達、紫鳶、謝利四人的一招一式全都清楚地落盡一雙若有所思冷冽的眼。

 

※※※

 

不知過了多久,刀劍的碰撞聲,聲聲撞擊著絕冬幾乎封閉自己世界的耳膜。


原來…害慘了計長主上和唯君大人的人是我嗎…?

因為我錯信了紫鳶,毫無心機的將翠篁宮所有的機要通道都告訴了她,所以計長主上才會下落不明,唯君大人才會因沾染到血加上疲勞過度而累壞自己……

這一切,原來都是我造成的嗎?

我竟然…對自己有養育之恩的計長主上恩將仇報……我竟然…作出了這麼大逆不道且愚蠢至極的事情………

絕冬只覺得整個眼睛和鼻子都在泛酸,自責與悔恨伴隨著巨大的痛苦一同朝絕冬襲擊而來。

咬緊了下唇,絕冬在心裡不斷反覆告訴自己不能哭,現在不是哭的時候!接著努力地抬起頭,將佈滿霧氣的眼眸瞪視著正前方微笑觀戰的黃泉。

戴著黑色面具的主人冰冷地揚起充滿譏諷意味的笑,很美,也很優雅的笑容,可是卻讓絕冬怎麼也喜歡不起來。

一襲以墨黑為底色繡上金線的絲綢長衫,黃銅色的長髮並未束起,反而柔順服貼地披垂在他的肩背上。一張長的不知是圓是扁的臉上覆著一個遮去他大半面容的黑色面具,光看那副身形姿態,的確是與其他的麒麟化身為人形極為相似。

然而,藏在面具後的冷冽眼眸則是深不見底的殘酷冰冷,那是在任何一隻麒麟身上都絕對找不出來的邪惡眼神。

就是這個人…

指使紫鳶,害唯君大人受傷,又讓計長主上下落不明,現在又殺了宗王,抓了文姬……

所有導致這一切悲劇的元兇就是眼前的這個傢伙!

然後,絕冬清楚的聽見自己腦中啪的一聲,有什麼東西斷掉了。

下一秒,只覺得喉頭有腥甜的液體湧上,眼前頓時紅霧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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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荷狐太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