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十二.惡耗

 

火燒青碧樓的事件至今已過了二個月,而今青碧樓的重建工作也正在緊湊地進行著。

脫離妖魔掌控且歷劫歸來的宗王,還來不及和家人與大病初癒的宗麟好好敘舊一番,立刻便又日以繼夜地投身於國家政事之中……


絕冬坐在客棧的屋頂上曬著午後的暖陽,一邊打盹,一邊又不時注意著底下客棧中庭裡,幾乎從鬼門關前走一遭回來的紫鳶。

紫鳶能檢回這條小命,說真的連當初替她看傷的瘍醫都認為是奇蹟。

而今紫鳶的傷雖仍未完全痊癒,但經過了一個多月都只能躺在床上靜養,直到上週才獲准能下床行走。

在這段時間,由於文姬等人也必須回清漢宮幫助宗王重理朝政,所以照料紫鳶的大小事項也就落到了絕冬頭上。

雖然文姬曾說過要派一個女侍給絕冬幫忙照顧紫鳶,但絕冬卻笑了笑婉拒了,理由是現在的奏國正是重整朝廷綱紀的時候,很多事都必須仰賴文姬等人的協助,不必為了他一個人浪費多餘的心神,紫鳶他自己可以照顧,而且在等紫鳶傷勢痊癒的同時,說不定不告而別的陽子會突然回來……

說到此,絕冬突然陷入一片沉默中。

利廣和文姬見狀,也一同陷入那尷尬的沉默。


本來絕冬以為,若是一直到紫鳶傷好,陽子都還沒有回來的話,他應該又會是自己一個人踏上修業的旅途。

但是,這樣的假想卻在宗王派人緊急通知絕冬前往清漢宮之後,徹底的幻滅。


而且,平靜的日子也從此和絕冬徹底無緣了───

 

──────────────

 

「什麼?!翠篁宮被破,計長主上也在戰亂中下落不明?!」

驚訝的語氣充滿著難以置信,若不是塙麒.唯君也在現場證實這項消息,恐怕絕冬會直接將宗王所告知的訊息當成是一個玩笑話來看。

「唯君大人,這是真的嗎?!」

彷彿不願相信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絕冬轉向一旁靜默不語的唯君,寄望能得到一個否定的答案。

然而,唯君卻只是冷冷地沉下目光,向來言詞犀利的話語也相對少了幾分氣勢。

「……沒有任何一名臣子會將視若生命的君王拿來無事造謠生非。」

「但是…但是翠篁宮的戒備森嚴,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被敵人攻下的啊!更何況,宮中還有直屬君王的禁軍不是嗎?加上地勢之利,不管怎麼看,都不可能會……」

「但是翠篁宮確實是被敵軍攻下了。」

猛地截斷絕冬的話語,唯君堇紫色的眼瞳在沒人察覺的時候悄悄閃過一抹自責與悲傷。

「不只翠篁宮,巧國國境全土除了少數幾位諸侯的領地,其餘的幾乎全被那打著黃泉軍名號的敵軍給征服制壓了。就連主上…也在翠篁宮被破時,一陣兵荒馬亂中與我失去了聯繫……」

「唯君大人……」

絕冬張著嘴想說些什麼,卻發現這緊要關頭偏偏腦中一片空白,不管是安慰唯君的話語也好,還是想追問那什麼鬼嘮子黃泉軍也好,一個字都想不起來,只能這樣傻愣愣地望著唯君。

「…塙台輔您一路來奏國也累了吧,還是先請宮女帶您先到別宮休息一宿,養足精神吧。」

看得出唯君一身風塵僕僕,而且眼窩些微凹陷,以往豐潤的雙頰也明顯消瘦了許多,宗麟.昭彰有些擔憂地提出建議,並朝宗王詢問意見。

「主上,塙台輔應該已經很累了…是不是可以先讓塙台輔稍事休息,待塙台輔明日身體精神狀況較好時再來一同商討發生於巧國的戰亂呢?」

「嗯…這事一時半刻也急不得,還是請塙台輔先……」

「宗王陛下,請原諒塙麒無禮,但塙麒不是來奏國休息的。巧國現在落入那來路不明的黃泉軍手裡,加上計長主上下落不明…塙麒認為主上極有可能已落入敵軍手裡,為了保障計長主上的安危與巧國的存亡,此時早已是刻不容緩!還請宗王陛下能答應借兵,好讓塙麒能營救巧國與主上!」

說罷,塙麒忽然蹲跪於宗王面前。

雖然麒麟無法對自家君王以外的人低頭,但這種蹲跪於他人面前的低姿態早已超出麒麟高傲無比的自尊心,為了救回自家君王與巧國,唯君竟然對他國君王行如此大禮懇求,此舉更是印證了唯君的決心。

眾人皆被唯君的行徑給嚇到呆愣在原地的時候,只有王妃.明熙仍保有理智。只見她盈盈一笑,上前伸手扶起蹲跪於宗王面前的唯君,優雅但又不容人反駁地道:

「妾身能明白塙台輔擔憂塙王陛下的心情,不過先暫且請您安心,白雉並無啼鳴,因此塙王陛下此刻應當仍是安全無虞的,加上有您的使令暗中保護,短期之內仍不需過於憂心。」

「但是!」

「塙台輔想拯救塙王陛下吧?更想拯救廣大的巧國子民吧?但以您現今已經極度疲勞的狀況來看,您不但幫不上任何忙,更祇會給幫助您的人帶來麻煩而已。」

「……!!」

語塞,唯君只能羞憤地低下頭,垂下眼睫。

「所以,為了塙王陛下,為了巧國子民,您現在是不是應該先將自己的狀態調整到最佳,才能與士兵們一同為巧國為君王奮戰,而不是成為士兵們的負擔。您覺得呢?」

「……我明白了。抱歉,塙麒竟然在宗王陛下與宗王妃面前失禮,真是萬分的抱歉。」

「沒關係,塙台輔不過是過於擔憂塙王陛下和巧國才會一時失去理智。不用放在心上。」

宗王溫和地笑了笑,並招來宗麟。

「昭彰,那就麻煩妳先帶領塙台輔至清靈殿休息吧。」

「是,主上。」點頭微微一笑,「塙台輔,這邊請。」

目送宗麟與塙麒離去後,宗王卻忽然換上一臉凝重,轉頭朝一旁的二位太子.利達和利廣道:

「利達、利廣,晚膳過後到積翠台來!父王有事與你們談。」

『……』

彼此互望一眼,利達和利廣分別低下頭去。

『是。』

側過頭,宗王朝一旁早愣在原地許久的絕冬露出一道和煦的笑容。

「絕冬,真是不好意思,突然這樣將你召進清漢宮中卻沒有好好招待你…」

「啊,沒、沒關係的!」

連忙搖手表示不介意,絕冬雖然平日不拘小節慣了,但面對一國之君還是多少有些顧忌的。

「如果你沒什麼要緊的事,能先暫且留在清漢宮一段時間嗎?」

雖然是詢問著絕冬的意見,但宗王的語氣卻讓絕冬感覺事關重大,不能等閒視之。

「可以是可以啦,但是我得先跟紫鳶說一聲,因為我接到消息就急急忙忙進宮,還來不及通知她…還要安排一下客棧老闆幫我照顧一下紫鳶才行。」

「那就交給文姬吧!文姬,等會妳帶幾個宮女一起去民間幫忙絕冬看護那個叫紫鳶的女孩子,並轉告她絕冬可能會在清漢宮暫住幾天。」

宗王微笑,並轉向文姬交代道。

「耶?」等等…那個~

「是的,父王。」

朝宗王與王后還有一旁的兩位兄長行過禮,也和絕冬打過招呼後,文姬便以要整理一些帶去給紫鳶的東西為由先行退下了。

「等等,那個………」

絕冬還來不及阻止,肩膀已經被利廣一手抓住。

「好啦,你還沒逛過清漢宮吧?在晚膳之前我就先充當你的嚮導,帶你到處逛逛吧~」

說著,利廣一手扯著絕冬的後衣領,一手朝宗王、王后和利達揮了揮算告別,便逕自扯著絕冬離開這君王的私人會議殿堂了。

「父王…」

等利廣和絕冬走的夠遠,利達這才低低地朝宗王呼喚道。

「啊啊,利廣應該也發現到了。那孩子一向很聰明,只是總是不肯乖乖的定下心來好好做事罷了…」

彷彿有些疲累地伸手摀住臉,宗王灰褐色的眼瞳雖然溫和却有著讓人為之一凜的銳利。

「利達,你也先去休息吧,晚點我有重要的事與你們兩兄弟商談。」t

「…是,那兒臣先行告退。」

等利達退下,宗王接著又以想一個人先靜靜為理由,讓王后也先離開。待整個偌大的殿堂僅剩自己一人時,宗王這才又深深嘆了一口氣,紛亂的思緒再度飄回昨日深夜所接獲的,來自篷山,玉京之中天帝的傳令……

終於…要解開埋藏於各國的封印了嗎?

從殿堂內巨大的落地窗仰頭往外長望,夕日黃昏的景色映染著清漢宮寧靜祥和的庭院,那情景,讓宗王當下有了極不祥的預感。

彷彿是多年之前,曾經血染的大地又即將漫揚起一片異樣的緋艷之光………

 

──────────────

 

看得到天邊夕陽映襯下如火一般燃燒著的雲。

陽光透過雲幕射在翠篁宮,巍峨聳立的城閣閃耀著赤金色的光芒。

計長被人強押著出了地牢,走在前往主城的台階,長長的影子投在身後。舉目望去,眼前那條蜿蜒曲折的路斗折蛇行般延伸向遠方───


真沒想到…我計長也會有淪為階下囚的一天呢。

苦笑,然計長身處險境非但沒有絲毫驚慌,反而有種想引吭高歌的興致。

人,似乎總在值得紀念的那一刻感到特別的歡心愉悅呢。


「別慢吞吞的!動作快點!!」

斥喝著,負責押送計長的士兵動作粗暴地硬扯著加在他身上的重重枷鎖,雖然是當下讓計長的步伐踉蹌了一下差點跌倒,但最後終究是穩住了身軀。

嗯…看來雖是階下囚,但基本的人權還是多少要尊重一下吧?

日後得多注意一下有關牢獄對待罪犯或容疑者的態度,必要的話將刑法也一併修改一下好了………

想至此,計長本身忍不住莞爾一笑。都什麼時候、什麼身分了,自己居然還有多餘的心神去思考這些?

唯君如果也在,一定免不了的又要劈頭消遣他一番。

像是:”主上如果覺得太閒,何妨多動動腦想一下後面的路該怎麼走才是最實際的。”或者”主上還真是憂國憂民哪,在那之前,請先擔憂如何保住您這條小命才是最重要的吧。”……等等諸如此類的話。

想起自己的半身,不用閉上眼睛回想計長都知道他會擺出一副就算泰山崩於前也都無動於衷的冰冷面孔,只有那充滿犀利挖苦意味的言語讓人感覺的出他的半身不是冷漠無情,反而還比想像中感情充沛許多呢。

不過…幸好唯君似乎是及時逃走,不然連他也一併落入敵軍手裡,計長才真的覺得自己會小命不保。

總覺得敵軍攻陷巧國直取王城的行徑是為了捕捉麒麟,君王之類的對敵軍而言根本舉無輕重,他們的目標就只有天帝派遣至凡間的神聖靈獸.麒麟罷了。

不知為什麼,沒有任何的依憑與根據,完全是直覺上的猜測,計長就是有這種感覺。

「主上,人已帶到。」

膝蓋後彎忽然一痛,接著計長便重重跪倒於地面,聽見一旁士兵的話語,計長這才茫然的回過神來並吃力地抬起頭仰望著那高高在上,端坐於那原先曾是屬於自己玉座之上的王者。

「………」

太遠了,看不太清楚…而且這種姿態加上此刻夕陽餘暉映滿整個謁見大廳的狀態,想看清楚玉座上是誰實在不容易。

霞光滿室,惟一還算清晰能辨的就只有立於玉座左手邊,藏身於玉座陰影處的高挑修長身影。

黃銅色的長髮……?是麒麟?

這麼說,是某個國家的君王領兵侵占他國領地囉?但這很明顯的已經觸犯靚面之罪,為何……?

刺眼的霞光讓計長無法久視,只能微瞇起眼,試圖找出這分明違反天綱卻不受其影響限制的原因何在。

只見那身分不明的麒麟低下身子,朝玉座上的人輕聲耳語些什麼,然後那名君王(應該是君王沒錯吧?能讓麒麟服從跟隨的也只有他所選定的君王了,不是嗎?)動作雖輕,但卻不容質疑地搖首,似乎拒絕了麒麟的提議。

是在商量怎麼處置朕嗎?麒麟向來是最不喜殺生與血腥的,他會做出什麼請求大致上猜測的出,但若君王拒絕的話……

喀噔,計長只覺得自己的心沉了一下。雖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但真正面臨,卻又是另一番情境。

自己雖非貪生怕死之輩,然惟一仍掛心不下的,便只有自家那個只會擺臭臉和講話一點也不中聽的半身了。

失去了自己,他是否能承受必須二度選王的命運呢?

而下一任的王是否能忍受唯君那樣說話三兩句便含針帶刺的個性呢?

那傢伙…雖然總是一副唯我獨尊的高傲姿態,但計長知道,麒麟的戀主雖然多少都有,但自己家的特別嚴重。只是就算打死他,撕裂他的嘴,自己家的那一隻恐怕永遠也不會承認他會戀主的這個事實。

一陣苦笑,計長正準備接受自己即將面臨的命運之際,上方的玉座處已傳來一道命令,要士兵再度將計長羈押,但不是在地牢,而是在翠篁宮中的其中一個房間被軟禁著,他可以自由行動,但也只限於那個房間的範圍。

計長聞言錯愕地抬頭。

怎麼回事?前後態度會不會差太多了一點?而且他可是巧國之王,可說是重要的俘虜,他們卻只對他進行寬鬆的軟禁,而非嚴密的監視外加堅固的牢獄?

同一時間,原先坐定於玉座之上的人也自原地站起,在身旁麒麟的陪同之下似乎就要離開這謁見大廳……

同一時間,計長也被士兵們強行從地面拖起,視野一下變得寬廣,霞光也漸漸消退,再不會視線受阻……

計長的目光忽然凝固,難以置信地瞪著上方正欲離去的那道豔紅身影,本以為此生不會再度相遇…本以為早已斷卻情絲…然而那道身影卻猛然勾動計長向來心如止水的情緒。

神態激動,暗潮洶湧,計長不知哪來的力量掙脫兩旁士兵的雙手,不顧一切,三步做兩步地衝上前去,彷彿想更近一點確認那道身影是否只是自己的幻覺…

然而計長尚未逼近,便已被身後追上來的士兵壓倒制服於地,計長一邊奮力掙扎著,一邊只能眼睜睜看著那身影只是清冷地回首望了一眼底下所發生的騷動,隨後便在身旁麒麟的護衛之下立刻離去。


可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可能!那人不可能會是……不可能!!

……但是,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嗎?


計長一邊在心底拼命否認,但卻又有另一道聲音提出了疑惑…哪一個才是自己所該相信的真實,即使是聰明如計長也分不清了。

狀極狼狽的計長被士兵們粗暴地從地面上再度拖起,這一回計長沒再抗拒掙扎,只是沉默著,無言地忍受著士兵們殘酷的暴行。

近乎絕望地閉上雙眼,計長覺得胸口某處隱隱傳來一道疼痛,慢慢地,慢慢地加深痛的力度,錐心刺骨,狠狠刨挖…那種感覺,簡直就像面臨了最赤裸裸的背叛,如此不堪。

一直到他被人拖回新換的房間,解除了限制行動的枷鎖,計長都一直不發一語地低著頭,任憑那有若墨染的烏黑長髮重重掩蓋了他的臉龐,遮去了視線……

直到深夜,計長還是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只有自空中一閃即逝的流星墜落,落於計長腿上的布料。

流星不再,只有那布料上暈染的水漬證明流星曾經存在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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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荷狐太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