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坐在巽风台上,北洛曲起单膝,并将下颚靠在膝盖上远眺凝视著整个天鹿城。

闭上双眼,眼前彷佛又浮现了近期越来越清晰逼真的梦境影像,连耳畔天鹿城民声声低切的呼喊也不断缭绕未曾散去……

自始祖魔来袭后,北洛便发现自己时不时便会做著一些很奇怪的梦。

有时梦中的内容是在天鹿城中,有玄戈、霓商、羽林、岚相……等等诸多熟悉的面孔出现。

但有时却又梦见自己并未被玄戈找回,反而是在人界的常世中辗转流离生活了好长一段时间,最后被一对善心的夫妇所收养,而自己似乎称呼他们为师父和师娘……?

甚至有时候梦境会呈现上古时期,自己从一介战奴幸得贵人赏识提拔,慢慢爬升到众人景仰敬畏的战神存在……

本以为那些看似毫不相干的梦境片段不过是天马行空的妄念,但,随著梦境的延伸,北洛发现那些纷扰片段的梦境似乎都是有所关连的。

虽然说他至今还是理不清梦境的顺序究竟为何,但北洛却几乎可以断定,那些过于真实的梦境不管是哪一种都与自己息息相关,甚至……真实到不像是梦,而是自己真的亲身经历过那些事一般。

难道说是前世的记忆?

北洛本以为这应该是最靠谱的猜测,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若是前世记忆,为何前世还会有玄戈及天鹿城相关的存在?但若那些不断反覆出现的梦境并非前世记忆,那难道会是预知梦吗?

又仔细思索了下,北洛还是觉得不合逻辑。若是预知梦,自己偏又梦见了上古时期……难道还能越活越回去了?

搔了搔脑袋,不管从那个角度想都无法合理解释自己那些梦境的原因,北洛索性暂且将那些不重要的梦境抛到一旁不再去想,身体后仰躺在地面,微眯起眼凝望万里无云的蔚蓝晴空。

 

就这样脑袋放空盯著上方蓝天白云发呆,感受著微风拂面、凉风徐徐,继而陷入半清醒半昏睡的状态时,北洛感觉到自己似乎又进入了那些半真半假的梦境之中。

梦里,他和玄戈比剑落败,王剑天鹿冰冷的剑锋指著自己的咽喉,玄戈全然不顾自己的意愿如何,不过一句“北洛,愿赌服输”便堵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

然后,梦中的兄长扔给自己一颗蜃珠,说要让羽林带自己去一趟古厝回廊……

临进古厝回廊前,眼角馀光隐约瞥见站在露台上目送自己的玄戈,却怎么也没想到一天一夜过去,迎接自古厝回廊回返自己的,是满城的丧钟……而那露台上最后的送别是兄弟俩生前最后的一面。

 

“洛……北洛……”

 

「弟弟,我把天鹿城交给你了。

 

“────”

猛地睁开双眼,北洛一睁眼便发现本应该乖乖待在王宫中养伤的玄戈此刻正站在自己头顶上方,半弯著腰遮住了自己上方的光源和天空,带著阴影的脸庞上依旧是熟悉的温和柔软笑意。──虽然北洛知道,玄戈本人绝对与温和柔软这类名词是全然无缘的。

“玄、戈……?”

“虽说妖兽不畏寒暑,但你没有交代行踪去处,又独自在这巽风台上偷懒睡了一下午的觉可是让岚相等人一顿好找呢。”

怔怔地看著眼前的玄戈,北洛一瞬间竟有些分不清此刻的玄戈究竟是梦里那个行事态度冷硬的辟邪王,还是现实中对自己百般宠爱照顾的双生兄长。

伸出手,北洛原本是想摸摸玄戈的脸庞确认一下真伪,但玄戈却误解了对方意思,同样伸出手去握住了对方的手,一用力便将北洛从仰躺的姿态拉坐起身。

“怎么了?一脸睡懵了的表情……做恶梦了?”

楞楞地看著玄戈松开两人紧握的双手,同样在自己身旁席地落座,北洛还没回过神来又马上被自家兄长摸了摸头顶看似硬刺的软毛。

“混蛋!我现在都和你一样高了,也说过多少次不要再乱摸我的头了。”

总算反应过来的北洛暴躁地想拨开兄长的手时,玄戈却早深黯撸毛时机地缩回手,硬是让北洛挥了个空。

“啧!玄戈我警告你,你再乱摸我脑袋的话,不管你伤到底好没好,下次我肯定打断你爪子!”

“噗,弟弟,我觉得就算我重伤未愈,你想打断我的爪子还是有很大难度的。”

眼看北洛是真的要炸毛,玄戈这才赶紧转移话题的顺毛道:“怎么独自跑到巽风台上来?有什么烦心事吗?”

“……最让我觉得烦心的不就是你吗?”

 

没好气地横了身旁的兄长一眼,北洛笃定,玄戈肯定早就知道了自己对他的心思,毕竟连应垒那个钢管直的家伙都能看出他对他哥献殷勤献得太过不正常,玄戈那么聪明的家伙又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但玄戈却始终没有对此做出任何的回应,依旧维持和以往相同的兄友弟恭模样……这让北洛实在有些拿不准玄戈对自己究竟是抱持著怎样的想法。

本来想著要不光明正大的挑明开来算了,但每次自己鼓起勇气想表明自己的心思时,玄戈却似乎能看穿他想做什么般,轻飘飘地总在适当的时机打断他想说的表白话语……时日一久,北洛也渐渐明白,他哥那家伙根本就是揣著明白装糊涂,只是不肯直面他的这份感情罢了。

本还想著,玄戈那家伙难道是在意两人彼此之间的血缘?可是妖族中近亲相恋结合的也不在少数,过去的王族中也不乏许多兄妹、姊弟的组合……所以应当不是。

再更悲观的想,或许玄戈是碍于兄弟情面不好意思太直接了当的拒绝自己才这样吊著自己……但看玄戈不管是处理政务或不动用妖力的切磋都充满了杀伐决断的狠厉意味,北洛也不认为自家兄长会是在感情上磨磨蹭蹭、优柔寡断的家伙。

北洛自己倒是很想直截了当的要一个答案,好歹死也死的明白,甩也被甩个痛快。

可重点是,他连直球都抛不出去总是半路就被截杀,又哪里来的答案呢?

 

面对弟弟充满怨念的控诉语气,现任辟邪王只能无奈地笑了笑,不予作答。

好在北洛也不是非得现在便要出一个答案,见玄戈遇到和这问题相关便又装死不吭声,他自己也不过是自嘲地扯嘴笑了笑,再次双手抱头后仰躺下。

 

“玄戈……假如……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发现自己已经没多少时间了,但我还在人界流落徘徊,你会怎么做?会为了替天鹿城找个后继者而接我回来吗?”

“……”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身边此刻正眼神空茫盯著天空看的弟弟,玄戈恍然想起似乎已经离他十分遥远的前世,缓声道:“……是。若真如你所说那样,为了天鹿城,为了辟邪族需要一个王,我会将你找回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接不接受,我都会这么做。”

其实,本来今世玄戈也是这么打算的。

原以为此生依旧寿数短暂,而且也不想再如前世一般兄弟二人相处时光那般匆促,更不愿北洛在常世受尽苦楚流离失所……却没想到,自从他提早解散了长老会,自人界接回了北洛后,后来的轨迹发展都开始和前世不一样了──

 

“……”

北洛心想果然如此,梦里的那个玄戈也是这样强硬,不顾他的意愿、更没留下只言片语的解释,一厢情愿的便将一族的兴盛衰亡重担压在了他的肩上。

 

“──可是,在接回你之前,我会先替你尽力扫除所有的阻碍,让你即使接替我成为新的辟邪王,哪怕什么都不懂,我也会留下足够忠心能够辅佐你的心腹帮助你尽快适应。”

面对北洛忽然转过头朝他望过来的惊讶视线,玄戈只是朝弟弟露出一个象征安抚的微笑,续道:

“也许在那时的你眼中,我并不是一个够格的好兄长,甚至是有些莫名其妙的……但,如你先前假定的那般,我其实已经没有多少的时间了。”

 

玄戈的话语既轻且慢,彷佛在叙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可是,那一字一句却莫名地敲击在北洛的心上。

明明没有煽情、并未带有任何情绪,只是单纯的叙述著。

但,北洛却觉得自己心口闷闷的,泛著隐隐的疼。

 

“若是时间允许,我应当也会希望和你秉烛长谈。说说你在常世的生活也好,谈谈你对于被舍弃抛下的想法也好……不管是抱怨还是想找我打一架出气什么的,我都愿意奉陪。”

玄戈并未发觉,自己看著弟弟的目光更像是在透过他向前世的北洛解释。

当初的自己,用了十年的岁月让天鹿城即使换了新王也能安稳如昔;花了十年的时间替北洛扫平一切障碍安排妥当所有后续事宜……同样,也费了十年的流光让羽林不断前往常世寻找北洛的踪迹。

他知道,他还欠了当初的弟弟一句道歉。

如果不是年幼的自己控制不住双子互噬的本能,北洛也不会被送走……

“对不起,北洛……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

因为我,当初你才不得不被送走……对不起。

“因为我,你才会流落常世受尽苦难……对不起。我知道这句道歉如今早已来的太迟,对已发生的过往更是于事无补,但我依旧还是想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

莫名的,北洛忽然觉得自己眼睛酸涨,甚至眼前迅速地漫起一片雾气。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自己灵魂深处被触动,一种过去一直被禁锢住的憋闷情绪终于获得解放,心底涌出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从何而来的释然。

伸手横遮在眼前,北洛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涌出眼眶的泪水浸湿了自己手腕袖子上的布料。

明明没有感到悲伤也不想哭的,但泪水却是完全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玄戈,你这哥哥真是…………”

 

 

 

夕阳西下,兄弟俩人并肩同行踏上归途。

兄弟俩一路静默无话,直到兄弟二人在王庭即将分道扬镳,一个返回寝殿,一个则被在一旁虎视眈眈许久的岚相准备逮著回去协助处理政务。

分别前,玄戈突然叫住了正欲随著岚相离去的弟弟。

“北洛。”

“嗯?”顿了一顿,北洛不明所以的转身。

“你有什么心愿吗?”

“啊?你问这做什么?”

本还不懂自家兄长没头没脑的问这到底想干嘛,但看玄戈冷然的表情下隐约藏著愧疚。再联想了一下方才兄弟二人在巽风台上的对话,北洛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对方问这话的用意。

“想补偿我?真想补偿我就给我好好将伤势养好活下去,我可一点都不想接手你那破王位!再说,我若真有想要的东西,我会凭我自己所能去拿到手,也不需要你来代劳。……啊,不对。还真有一项东西是我目前求而不得的──”

挑衅地笑了笑,北洛忽然凑进玄戈耳边,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充满恶意地道:“──是什么东西相信王上你也很清楚。那么,王上你是给,还是不给呢?”

见玄戈又再次静默,北洛歪了歪嘴角,本也想著不可能要到答案,耸耸肩甩著马尾转身正欲离去时,却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东西朝自己袭来──北洛反应灵敏地侧身避开,同时伸手接住了那样朝自己袭击而来的暗器。

低头摊开手仔细一看,居然是一颗和自己梦境中如出一辙、灰蒙蒙带著微光的蜃珠。

瞳孔微微紧缩,北洛尚想询问玄戈为何会有这颗蜃珠时,玄戈同往常般淡然无波的话语已然传入耳中:“近期有空你便去一趟古厝回廊深处。若你从古厝回廊回来后依旧没有改变你的想法,届时,我会告知你我的答案。”

再抬头,玄戈的背影已然远去。

透过梦境早已知晓古厝回廊里有著一名魇魅族女子存在的北洛,突然有些摸不清玄戈的想法了。

玄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去见了那个人称霒蝕君的魇魅大妖后就有可能改变原先对他的心意?

梦里,玄戈是因为命不久矣,而自己又刚从人界被找回妖力微弱需要人保护才让他去找那位霒蝕君……现在,玄戈自是性命无碍,且自己妖力虽尚比不得玄戈,但论战力也是天鹿城中仅次于玄戈的存在,玄戈不需要也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个保镖吧?

既然一时猜不透玄戈的用意,北洛也只能暂且将疑问放在心底。

反正玄戈都愿意松口说等他从古厝回廊回来就会给自己一个答案,虽说北洛此刻恨不得先冲去古厝回廊一趟将事情厘清,但街道另一端的岚相怨念已经开始实体化了,北洛觉得自己还是先去帮忙将堆积的政务处理完了再抽时间去一趟古厝回廊吧。

毕竟,之前那么长的时间都在等了,也没差这一时半刻──

将手中蜃珠仔细收好,北洛快步追上前方已经浑身散发怨念黑气的岚相。一边听著岚相向他汇报需要紧急处理的事项,一边迅速往书房方向移动的北洛并未发现,已经回到自己寝宫,此刻正站在露台上眸光低敛,一脸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去身影的玄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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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明明有紧急政务却不找玄戈处理,硬要等北洛回来再处理的岚相──

岚相:王上有伤在身需好好静养,反正北洛殿下整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地到处挖矿钓鱼采药,既然这么闲又是王上的同胞兄弟,那么替王上分忧也是理所当然的。(理直气壮)

北洛:……若不是知道你和羽林是一对,我真要怀疑你是不是暗恋我家玄戈了。(﹁"﹁)

岚相:──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蔑!我对王上的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走,比武场上见!我要和你决斗───呜呜呜呜!(被捂住嘴巴抱著拖走)

羽林:北洛殿下没事没事,岚相只是被那堆政务逼到有些精神错乱了……您忙您忙哈。(直接将人扛在肩膀上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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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荷狐太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