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狐神社

《七》

托著下颚盘腿坐在巽风台上，天鹿城恶名昭彰的小殿下此刻一脸生无可恋表情地盯著底下宏伟壮丽的辟邪城池。

在转换热终于彻底消退后，被强迫关在离火殿中静养了好几天的北洛，一踏出离火殿大门便觉得自己的鼻子嗅觉被强迫承受了一万点爆击。

整个空气中充斥了各式各样说的出来和说不出来的、形形色色稀奇古怪的信香，有灼热的、冷冽的、甜腻的、辛辣的、酸涩的、腐臭的……堪称是各种味道的大杂汇。

若不是早就知道正常人出于礼貌，基本上都会将属于自己的信香收敛得很好，北洛几乎都要以为，整个天鹿城民是要造反是吧！为啥明明应该都收敛得很好的信香，自己却可以闻得这么清楚？

捂住自己鼻子，北洛几乎是摒住呼吸外加全力冲刺地逃出王宫，到了户外空气较流通处，那种被各个味道熏到快要窒息的北洛这才感觉重新又活了过来。虽说外头行走的路人身上也分别散发著隐约的各类信香，不过因为有户外凉风吹拂，空气中的信香很快便被冲淡，并未让北洛产生任何反感与不愉快。

因为走到哪总能闻到他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信香，搞不懂是自己的问题还是别人信相没有收敛好的问题……但看所有人都正常交谈没有任何异状，北洛心累地搓了搓自己鼻子，猜想应该是自己鼻子特别敏锐的关系吧？

毕竟，从以前开始就曾听王宫里的侍卫或侍女们讨论过玄戈身上的信香，但是因为玄戈平时都收敛得极好，加上遇到反对者企图挑战王的威严时，玄戈只要释放出王辟邪的威压就能轻松碾压对方气势，所以居然没有任何人知道玄戈身上信香的味道。

但是玄戈来探望自己时，北洛分明也闻到了玄戈身上的信香……虽说比起遇到的其他人味道来得更淡，但这似乎也表明了自己的鼻子嗅觉异于常人的灵敏。

“………好麻烦啊……明明分化前什么味道都闻不到的……”为什么现在谁的味道都闻得到了啊……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北洛更觉得转化第二性别之后实在有够麻烦的。若是可以选择，他宁可一辈子都别转化，这样就管他啥信香味道就都闻不到的。

“哟～这不是北洛殿下吗？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忽地空气中传来一阵空间扭曲感，紧接著伴随这道恭敬中带点调笑声音一同传来的，是一道浓烈炽热的硝烟味道。

转头，北洛果然发现了羽林正撕开一道空间裂缝，手上提著一坛人界的美酒，跨过扭曲的空间裂缝来到他面前。

“是你啊……羽林。你又溜去人界玩了？”

皱著眉，北洛的知识中虽知道强大的天乾之间，信香味道会排斥的越严重，但他没想到自己并没排斥同为王辟邪的玄戈信香，倒先厌恶起了同族的羽林身上信香。

捏住鼻子，北洛一脸嫌恶地朝对方挥手示意对方离他远点。

“真是臭死了……羽林你滚远一点！”

“哈？”臭？我哪儿臭了？！

一回来天鹿城就莫名其妙被王弟殿下先嫌弃了一把，羽林虽觉得自己很冤枉，但还是乖觉地和对方拉开一段距离。

“北洛殿下，这距离应该够远了吧？”

“行了行了，虽然还是多少有一点，但这距离也差不多了……”

见北洛一脸难忍地揉著自己的脸和鼻子，左闻又嗅都没感觉自己身上有任何异味，再说辟邪这生物天生就不染任何尘埃，更不可能沾染上凡间人界的任何气味……唯一会有的味道，大概也只有成年妖兽身上专属的信香了吧。

脑中灵光一闪，一瞬间似乎懂了什么的羽林顿时笑咧了嘴：“看来北洛殿下是要成年了呢～不过殿下你鼻子可真好使。一般来说，除了彼此亲近的伴侣，几乎不太会有人能闻到他人特意收敛起来的信香说……”

“……你以为我愿意吗？”没好气地横了对方一眼，北洛顿觉得有种这个世界都联合起来排挤他的感觉。

瞧向来意气风发又傲气十足的天鹿城小殿下居然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而原因竟然是鼻子太灵而被他人身上各种信香所攻击，羽林难掩笑意同时又一脸怜悯的安慰道：“虽然我确实听说过有的妖兽嗅觉超乎寻常，但亲眼所见这还是头一遭啊……”

“我真觉得你是在幸灾乐祸……我要和玄戈讲说你怠忽职守又偷溜去人界玩的事！”

“别别别，北洛殿下，您别害我。我可是奉了王上的御令去人界的，有正经事的！”

深知自家王上对这位孪生弟弟有多偏宠，哪怕这位殿下将王宫的屋顶掀飞了，王上说不定都还能面不改色的称赞他掀得好……羽林可不想挑战自家那位明明平时是个铁面无私、铁血无情的名君，一碰上这位殿下就变成了昏君的王上。

就连霓商等人也私底下开玩笑地说过还好北洛殿下是天乾是弟弟，若换了个人和性别，这还不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姬了……

“唔……虽说天鹿城中没听过有这种先例，不过北洛殿下要不您去问问宫廷医师，看历代医书中可有相关记载或改善方法，如何？”

从离开离火殿后，眉头就始终没有放松过的北洛听对方这么一建议，想了想也有道理，总不能一天到晚都处在这种状态下吧，不如回去找宫廷医师问问，或者真有解决之道也说不定。

“你说的有理，我晚点回宫就去找宫廷医师问问。”

朝羽林道过谢后，因为实在无法接受羽林身上的信香气味，所以北洛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对方一起回王宫找玄戈覆命的邀请，让羽林先走，他还想再多吹一会风冲散一下鼻腔中属于羽林硝烟信香。

如此明显的嫌弃让羽林不禁有些忿忿不平，同属天乾，气味本来就不太能相容。再说，只要互相收敛起信香，他和天鹿城中其他天乾王卫明明都彼此相处良好，北洛殿下怎不怪自己鼻子太灵啊！

一边走下巽风台，觉得自己内心受创的羽林决定回家好好抱抱他家岚相讨安慰。──嫌他臭？他家岚相喜欢就行了！

待羽林离开后，北洛仍一直待在巽风台上，直至夕阳西下，夜色开始降临缀上繁星点点，眼看城街上已经没啥民众在外活动，北洛这才起身拍拍衣袍下摆准备回去。

岂料一回头，便看见玄戈正立于自己身后不远处，静静地，一语不发地抬头看往方才自己所看的方向，也不知道究竟来了多久了。

“玄戈，你怎么来了？”

瞧自家弟弟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完全不似方才羽林所形容那般绝望厌世的感觉，但羽林气愤填膺的话语又不似作伪，这倒是让玄戈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上前靠近自家弟弟。

没等玄戈做出一个决定，北洛已经自动自发地凑过来。

虽说如今北洛的身高已经飞快窜高到自己胸口，兄弟俩的身高目前只差一颗头的高度就能追平，不过不知是不是因为信香气味的关系，本来一向都要玄戈使些手段才肯让抱或摸头的北洛，第一回破天荒地主动抱住的玄戈的腰，同时将脸埋入兄长的胸口处蹭了蹭还深吸一口气，叹道：

“……还是玄戈你的味道比较好闻。今天出门时，空气中到处都是五花八门的信香味道……简直熏死我了！”

本还在心底担忧弟弟同样分化为天乾会不会抗拒或排斥同样属于天乾的自己身上信香，如今看来倒是他多虑了。

对于他人身上信香原本就感觉不敏锐，甚至称得上是不在意或钝感的玄戈，并不能体会羽林所说的，北洛对他人信香过度敏感的困扰……但看向来生龙活虎的弟弟脸上竟呈现罕见的疲倦，甚至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本能地找自家哥哥撒娇求安慰的情况，都让玄戈不得不正视起北洛这信香过敏症状，的确不是一个简单的小问题。

反手环抱住弟弟，对北洛所形容的熏人信香话语莞尔一笑，揶揄道：“怎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北洛殿下就这么被他人身上的信香给熏倒了？”

“敢情被熏的不是你，所以你才在这说风凉话是吧？有你这么当人哥哥的吗？！”

似曾相似的话语令玄戈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而北洛被玄戈蓦然幽暗冷沉下来的审视目光盯得心底发毛，忍不住挣脱对方怀抱，感觉自己一瞬间彷佛被什么极可怕的生物给惦记上了，身上每一条神经都在叫嚣警告著对方有多危险。

见弟弟一脸惊恐地往后连退两步，回过神来的玄戈浅浅一笑，再度恢复北洛昔日熟悉的好哥哥模样，双手横抱胸前，微微侧头，笑骂道：“平时让你叫声哥哥死都不叫，这时遇到难题了才记起我是你哥了是吧？”

“……”胀红了脸，见玄戈似乎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彷佛刚刚那个眼神沉郁、心中藏著诸多心事的人并不是他一般，北洛虽心存怀疑，但方才那种危机感经退得干干净净，他也搞不懂到底是自己有问题还是玄戈一瞬间真有露出不为人知的那一面。

假装没看见弟弟那犹豫但又不敢确认的模样，玄戈似笑非笑地率先转身走下巽风台，同时道：“──走吧，找宫廷医师诊断了解一下你的状况去。”

“……什么嘛，有时我真的完全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嘟嚷著，北洛搔了搔脑袋，将方才的异样完全抛之脑后，随即追上前去并超过对方，经过玄戈身边时还不忘朝他扮了个鬼脸。

眼看前方北洛与自己的距离越拉越远，玄戈反而停下了步伐，低头看向地面自己被月光映照而拉长了的阴影。

巽风台上夜风凛凛，吹得玄戈身上衣袍飞扬，光影稀疏地错落在他一身奢华白裳上，神色莫辨。

良久，才听见一声似叹息又似自嘲的轻笑消散在夜风之中，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