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狐神社

《五》

光明野上，飞散的血肉与破碎的魔核洒落一地。

金黄辽阔的原野上，一头未成年的王辟邪粗喘著气，掌起爪落，额间鎏金王印逸散出光华夺目的炫光，与之同时爆发出来的强横妖力也一并将牠身周的数只真魔灰飞烟灭……

距离这片战场的不远处，白衣轻甲的辟邪王双手横抱胸前，与身后待命的四名护卫将方才险象环生的一幕尽收眼底。

哪怕方才那头未成年的辟邪已然负伤又被真魔群团团包围，眼看四名护卫都要耐不住欲前往救援，却也被他们的王上一一勒令待在原地，谁也不许伸出援手。

从辟邪原身缓缓恢复成人形少年的模样，气力用尽的北洛双膝一软便直接跪倒于一地尸山血海中。

双手撑地艰难地喘著粗气，直到前方地面出现熟悉的白衣身影，北洛这才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面前同胞兄长逆光的身影。

因为逆光的关系，北洛看不清玄戈脸上的表情，只觉得，对方一直以来总是温润如水般的微凉气息此刻正散发出如刀锋出鞘紧贴咽喉般的凌厉杀气，冰冷而又杀意凛然，显得异常的陌生及骇人。

“……玄戈……？”

数日之前，天鹿城中。

日理万机的辟邪王近期有个小烦恼。

当然，不论是上至降妖屠魔下至加固天鹿城大阵，上得了朝堂又下得了慈幼房，堪称一族中历代最酷炫狂霸跩的辟邪王；在他一生辉煌、堪称妖生赢家的生命中，从来是没有什么事是他解决不了能令他烦恼的……嗯，要说唯一的例外，大概就只有与他同胞所生的孪生弟弟了吧。

原因无他，前阵子的天鹿城恶霸小殿下在获得兄长亲传的麻袋绝技后，虽然天鹿城中依旧陆陆续续有传出被害事件，但因受害者皆没有看见加害者究竟是谁，虽然各个心知肚明肯定是那一位跑不掉，却碍于对方实在过于狡猾，导致他们这些受害者就算想找王上告状都拿不出确切的证据。

既然如此，对于弟弟一点就通、举一反三的行径玄戈本应感到欣慰才对，为何会反而烦恼加深呢？

起因在于玄戈近日总莫名感觉到烦躁难忍，彷佛血液中有什么东西企图叫嚣冲破而出般，扰得玄戈恨不得冲去光明野好好的屠魔屠个三天三夜，彻底血战一场好抒发心中的戾气与郁闷……

这种心境对于素来心如止水、鲜少有过多感情起伏的玄戈来说实在太过罕见及陌生，加上天鹿城中被套麻袋的不学无术纨绔贵族子弟与日俱多，以及北洛似乎比起往昔更加冲动易怒的暴躁情绪，这让玄戈不得不联想到双子之间，彼此所拥有的特殊精神联系共感。

好不容易逮著犹在躁动、活像个小炮仗一点就著的北洛一起请王族御用医师仔细看过后，这才断定原来是天鹿城的小殿下即将分化出第二性别，因此北洛这段时间才会有精神状态特别不安定甚至难以自控的现象产生。

“……看北洛殿下这充满侵略性与狂躁的前兆，日后十有八九将分化为不输给王上您的强大天乾。只是因为北洛殿下自幼便流离人界，缺乏天鹿城的灵力滋养，本应该早已成年的躯体却因妖力不足的关系成长迟缓，虽这几年被王上接回后细心调养有所改善，终究怕是有哪边不足或未知的部分……”

强硬押著始终难以静下心来，甚至对著眼前的宫廷医师隐约露出兽性天生攻击敌意的北洛，即使还未真正成年，那属于王辟邪的威压已经是让眼前两名宫廷医师冷汗岑岑，下意识表示臣服地低头弯下腰来。

被弟弟因为即将分化而情绪无法自控的状态所影响，皱著眉、神情中难得也显现一丝焦虑烦躁的玄戈索性直接运用妖力使北洛陷入昏睡后，这才能让自己也跟著静下心来询问解决之道。

“那北洛这种状态会维持多久？”

“回王上，参考历代的王辟邪与您的纪录的话，最长不会超过一周即可顺利分化完成。但北洛殿下情况特殊，怕是难以断定确切时日……”

“可有缓解之道？”

“这……北洛殿下属于王辟邪，本就身负霸道之力，再加上辟邪一族的征战善斗本能，转化为天乾基本上毋庸置疑。若是可以，让北洛殿下前往光明野与魔族对战，将身上横冲直撞的妖力完全释放出来是最好的抒解缓和方法……可北洛殿下至今仍未经过猎仪……”

语意未尽，玄戈便已了然于胸。

换句话说，北洛这情况，说白了就是青春期精力太过旺盛，需要去靠杀魔发泄发泄，但又碍于北洛未曾经历过辟邪族猎仪的成年仪式，虽本身实力已经远超过天鹿城中许多战士，但终究没有受过猎仪的正式认可。

所以无法靠杀魔来发泄体内转化成天乾前暴乱躁动的妖力，北洛只好聊胜于无的靠揍那些天鹿城纨绔来抒解了。

既然知道了事发原因和解决之道，玄戈便点点头让两位医师退下，打横抱起怀中昏睡的弟弟送回离火殿中。立于床榻旁盯著弟弟似乎又成长了一些的稚嫩脸庞，介于青葱少年和孩童之间，青涩的容颜让玄戈既欣慰又心烦。

欣慰的是弟弟的身体状况终于补足了早期的亏空，渐渐稳定，并隐隐呈现并不输给自己的强大王辟邪之力。心烦的是，北洛成长的同时也代表始祖魔侵攻天鹿城的时刻也在缩短了……

若是可以，玄戈也希望自己可以和北洛兄弟俩相处的时间可以再长一点……

“……北洛，哥哥先去将政务交接一下，等你醒来……哥哥便带你去光明野。”

修长微带薄茧的指尖缓缓拨开弟弟额前散落的细发，玄戈俯身低头，缓缓在弟弟眉心印下安抚的轻吻。

“……藉著这个机会，顺便让哥哥看看，你－－是否已经成长到足以拿得起王剑的重量……”

王剑之重，即是天鹿之重。现在哥哥还能再帮你多撑几年……

如果可以，哥哥情愿你永远可以这么快乐自由地生活著，不必背负天鹿城这沈重的负荷。

如果可以，哥哥希望我们兄弟还能一路相伴，走很长很远很久的路。

如果可以……

如果……

但──这世上，并没有所谓的如果。

呼啸天地，纵横四野，辟邪乃为杀伐之剑。

尤其是王辟邪，更是杀伐之主、剑中之王。

如今，北洛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为王辟邪的天性本能正在觉醒，特别是眼前有著另一只不论是能力还是体型都远远强胜过自己，浑身都散发著傲视天地强者气息的王辟邪。

“――不过区区几只真魔便伤成这样实在太难看了，北洛。站起来！不服气的话就站起来打倒我、超越我！用你真正的实力来向我证明。”

眼见玄戈摒退护卫，并让他们远远退开后便化为原身。

足有北洛原身五倍大的高耸妖兽身影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巨山，就这么横亙于北洛面前。

无法超越……

第一次看见玄戈辟邪原身的北洛那一瞬间跃入脑海中的想法是他根本赢不了体型相差如此悬殊的对方。下一秒紧接著，在明知没有任何胜算的状况下，辟邪好斗嗜战的天性却盖过了恐惧敬畏，情绪变得更加热血沸腾、战意高昂。

王者的地位不容被挑衅，哪怕是尚未长成的幼小王者，也会为了护持自己尊严而本能地对另一名充满侵略性的王者散发出敌意。

北洛很清楚的知道，那是玄戈，他的孪生哥哥。对方绝不会伤害自己！可是，从不懂何谓低头退却的王辟邪斗争本能却盖过了他的理智。

辟邪可以堂堂正正的战死，但绝不存在不战而逃这件事！

――凡是拦住自己前进道路的阻碍，就通通吞噬掉化为自己本身的血肉力量！吃掉他！那是和自己力量本源如出一辙的存在，吃掉他……自己就是这天地间唯一的王者了！

“啊──────”

金瞳一瞬间蒙上一抹血色，本能对力量的渴求让北洛身躯兴奋地一抖，狂啸一声再次化为原形，理智全失不管不顾地朝眼前的王者奔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