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處虜很小的時候,就一直反覆的做著相同卻模糊的夢境。

夢裡,自己總像是一陣風一般,從高空中俯瞰著大地,越過高山,穿過河川,翱翔在寬廣的浩瀚蒼穹之中。

雖然是這樣,但視線所及之處,總是停留在某一位女子身上。

那女子,有著溫柔慈悲的心靈,堅強且勇敢的意志…

可惜的是,夢裡,處虜一直無法很清晰的看清楚對方的容貌,也無法聽見任何的聲音。

所以,十歲之前,處虜的夢境一直都是安靜且模糊的,就像是藏匿在深遠重霧中的記憶一般,彷若近在眼前,伸出了手,卻只能不斷的撲了個空。


十歲那年,肅慎王星閃耀的那夜,火天會大舉進攻關彌城,當時的關彌城主,也是處虜的親生父親,為了守護世代相傳的青龍神物不被火天會奪走,硬是以自己獨生子的心臟為代價,將青龍神物狠狠的刺入了處虜的心臟。

以強迫方式硬是讓神物與人體相結合的下場是產生了一場力量的大爆發,當時在場的人除了火天會的沙涼之外,無一倖免。

而處虜雖然奇蹟般的存活了下來,卻也因為接受的神物的神力和詛咒,同時擁有了極度駭人的面貌與無人可抵擋的強大力量……


同年,處虜繼承父親的關彌城主之位,年僅十歲。


那在之後,短短數十年的歲月,在處虜生命中卻像是折磨人般的漫長光陰。

失去了親人,沒有朋友,除了自己之外誰也不相信,將自己內心深深封鎖,享受著一個人的獨處和接受孤單寂寞的侵蝕。

雖然拜青龍神物所賜,他擁有了不敗的輝煌戰績,但相對的,他也像覆蓋在他醜陋面容上的鐵面具一般,讓自己變得冰冷而無情。

只有在夢裡,他才能真正的放鬆自己,也才能真正的感覺到溫暖和救贖。

也許這也是拜神物力量所賜,十歲以前都還一直模糊不清的夢境影像,竟然變得清晰無比,而且,也聽的到夢裡的聲音了。

在夢中,處虜終於看清了那名一直反覆出現在自己夢中女子的模樣。

她擁有一張美麗的臉龐和俐落的身手,她善良而溫柔,在那滿是戰亂的時代,他看著她,細心地替受傷的人群包紮,開朗的陪著孩子們玩耍,大膽而無畏的帶領族人對抗敵方不斷侵略的勢力,悲傷地為死去的人們而落淚……

而當時的人稱呼她的名字叫做:棲梧。

夢中,處虜會因為看到她的笑容而跟著莫名開心;望見她的淚水而覺得無法呼吸般的疼痛;在她偶然不經意間的抬頭凝望遠方天空而跟自己視線相對時,明知對方不可能看得見自己卻還是忍不住心跳加速、羞愧不已。

正因為那夢境過於真實也太過美好,所以,在肅慎王與秀芝妮出現之前的歲月,處虜只能憑藉著那優雅而寧靜的夢境來獲得心靈上的平靜與安慰。

直到,太王軍企圖強行攻下關彌城,那擁有與夢中女子相同面貌相同靈魂的秀芝妮出現在自己面前為止───


***


處虜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何會強行帶走秀芝妮。

也許是因為她的眼神和棲梧一樣有著堅毅不輕易妥協的勇敢;也許是因為她為了救自己同伴而奮不顧身的衝上前來的舉止;也或許是因為隨著青龍神物和肅慎王太過接近起了共鳴的緣故讓他心臟疼痛到必須抓個人當人質以逼退太王軍的追擊……

真正的原因,其實處虜自己也不清楚,只知道,見到秀芝妮的瞬間,猶如夢中棲梧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一般,那時自己心中再也掩飾不住的激動,讓他既害怕又興奮。

所以,當自己允許秀芝妮見到自己因神物而變得無比醜陋的容貌,而對方非但沒有尖叫著逃開,反而還一臉難以置信滿懷同情憐惜的靠近自己,更主動伸出手觸摸自己那猶如樹皮般粗糙乾癟的手時,處虜幾乎都快要難過到掉下淚來。

『…從出生時就是這副模樣了嗎?』
還清楚記得,那時候秀芝妮詢問自己時,她那臉上和棲梧相同,有著悲天憫人且溫柔開闊的胸懷。

和夢中一樣,和棲梧相同,雖然穿著打扮甚至行為舉止說話語氣都和夢境中的棲梧相差甚遠,但,處虜就是清楚明白,眼前的秀芝妮,就是夢境中的棲梧的化身。

和只能在夢中遙遙看望著對方不同,眼前的秀芝妮就待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只要自己一伸出手馬上就能觸摸的到……

但是,突如其來的外人氣息讓處虜無法沉浸在那感動的氣氛當中。

對方隻身前來,情願以奪來的十座城池作為交換,只求能換回秀芝妮的平安歸來…

從那時起,處虜也又一次明白,不論是夢境中的棲梧,還是現實中的秀芝妮,都不是屬於自己所能碰觸到的人。

棲梧的身邊有著天帝之子.桓雄;秀芝妮的心中繫著肅慎王降世的談德…不論是棲梧還是秀芝妮,自己都還是只能遠遠相望,既無法碰觸也無法得到。


後來,肅慎王解開了青龍神物對自己身體的束縛,將原本插入自己心臟的神物重新取出,隨著神物取出,一直覆蓋在自己真實面孔之上的醜陋外皮也像傷口結痂一般,一層一層,隨著時間而逐一剝落,還給自己原本應有的英挺相貌。

一直到太王軍決定出發返回國內城,處虜始終沒有以真實的模樣出現在眾人面前。

卻也因為除了身為他幼時老師的將軍外沒有其他人見過他真實的模樣,所以他決定混入太王軍中,藉著觀察談德是否為值得他追隨效忠的對象為理由,與太王軍一起返回了國內城。

只有處虜自己知道,真正的理由並不是觀察太王,而是,他想藉著自己的雙手,親自保護有著與棲梧相同靈魂的秀芝妮。

因為夢境的最後,棲梧因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在自己眼前被殺而失去理智,化身而成焚燒世間所有一切的邪惡黑朱雀,更被她所深愛的桓雄親手所殺死…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既無力阻擋黑朱雀的暴走,也拯救不了棲梧的性命。

處虜不希望看見秀芝妮最後也落得跟棲梧一樣的下場。

夢中自己既無實體也無力挽回改變些什麼,但現在不一樣,自己擁有可以替他擋下一切災厄與攻擊的力量與肉體…所以,這一次,無論如何,他都想親手保護,夢中無法彌補挽回的缺憾。

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分,在對上火天會時一次又一次的出手相救,面對秀芝妮投來的感激與疑惑目光,處虜只能佯裝同伴一般的報以一個極輕的微笑。

直到,火天會大頭目與太王談德對峙,身為青龍神物所選擇的主人,為了護衛肅慎王,處虜與青龍神物再度共鳴並真正覺醒,救了肅慎王一命,同時也曝露了自己關彌城主的真實身分。


得知了自己的關彌城主身分,秀芝妮的態度還是跟往常一樣沒有絲毫改變。

縱使處虜本就生性木訥寡言,但秀芝妮一個人自說自話不需對方回應也頗樂在其中;而處虜也總是默默的守護在秀芝妮身邊不遠處,不論是戰鬥時還是她躲起來打瞌睡時,他總是安靜的,默默的在距離她二步的距離,猶如專屬的守護神一般,護衛守候著她的一切安危。

縱使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的用心良苦,但是處虜卻覺得,只要能待在她身邊,看著她,守著她,即使不能碰觸也無法拉近距離,他都甘之如飴且覺得無比的幸福。

甚至於,她猶豫在是否要為了替太王親手剷除心腹大患,同時也為了報家族被滅的血海恩仇而獨自飲酒煩惱時,處虜自己雖然滴酒不沾,還是無法拒絕秀芝妮的請求,陪著她一同窩在城牆上,持續著一語不發的舉止,面對秀芝妮喃喃自語般的詢問,他既不答腔也沒喝酒,只是以一種困惑卻又心疼不捨的目光凝視著她。

如同夢中一般,縱使處虜有多麼不捨她這般憂煩的模樣,縱使處虜多麼想將她緊緊攬在自己懷裡替她抹去所有悲傷困擾…但是他不能。

誠如夢中的棲梧只屬於桓雄一般,秀芝妮也只屬於太王談德一個人。

他不能逾越。

就好似他不能背叛遠古時期的桓雄,現在也不能背叛身為自己君主的談德,更不可以奢望那一直以來都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其實他都知道。

只是,當秀芝妮主動靠在他身上,閉上雙眼低語地傾訴著自己的身世,聽著她以近似哽咽的嗓音呼喚著爹娘的時候,處虜幾乎都快要陪著她一起掉下眼淚來。

雖然過程不過短短幾秒,但,處虜卻是真實也確切的感受到了───秀芝妮深深埋藏在開朗表面下的濃重悲傷。

『你知道嗎?我呢…從七歲開始就學會了喝酒,但我卻一次也不曾喝醉過呢。』

拿著酒瓶兀自起身的秀芝妮,在離開了城牆之前,回首朝自己露出了彷彿已經下定了某種決心的微笑。

『所以,自那時候開始我就知道了一件事───這世上絕對沒有光用腦子就能辦妥的事!首先一定要行動,然後再去思考接下來該怎麼做。你說是吧?』


秀芝妮最後那猶如帶著覺悟般戚然的笑容,深深地刺痛了處虜的雙眸。

凝望著她的背影逐步離開,處虜只覺得,胸口曾經被青龍神物所刺入過的某處,又開始在隱隱作痛。

所以,幾乎是下意識的,沒有多做猶豫,處虜也跟著起身。

雖然秀芝妮從沒說過要他陪伴或需要他保護跟隨這種話,但處虜也清楚明白,看似堅強又樂天的秀芝妮,其實並沒有眾人們想像中那麼無畏勇敢。

如果,夢中無法拯救,最後更失去了棲梧的那時是讓自己如此的懊悔,那麼,至少,無論如何,他都要守住秀芝妮。

與太王無關,完全是出自內心想要守護她的純真、她的笑容。

所以,哪怕他明知道秀芝妮接下來要做的事極有可能會惹怒太王,更有可能會讓自己連帶受到責罰,他都心甘情願!

只要,他能守在她身旁,讓自己視線所及之處能看得到她,那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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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荷狐太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