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十七.血契
蓬山
碧霞玄君與西王母正不約而同地將視線投往奏南國的方向,那裡的天空彷彿被血給整個浸染過一般,呈現妖異的鮮紅。
「是嗎…惠春和夏影都犧牲了嗎……」
喃喃低語著,碧霞玄君有些感嘆地垂下了頭,似十分不忍那兩個無辜孩子的犧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絕冬那孩子還身負著更重大的使命,現下的他還沒有足夠的能力來保護他自己,所以,他需要另一股更強大的力量來守護他…為了面對日後即將出現在他面前的更多更危險痛苦的難關。」
西王母低頭望著眼前桌上的茶杯,看著那杯中澄綠透徹的倒影,腦海中不禁回想起來自玉京,天帝的命令…
那低沉而讓人感覺不出任何感情的嗓音直接貫穿到她的腦海裡,那種壓倒性的魄力與出自於本能的畏懼,都讓西王母回想起來都還會忍不住顫抖。
「是的…那是必要的,哪怕必須藉助妖魔的力量………」
彷彿想說服自己一般,西王母沉痛地閉上眼如此說著,一旁的玉葉望見,也只能沉默地別過頭去…
遠方的天空響起了一道驚雷,彷彿在預告著什麼事情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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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利伸出比刀鋒還要尖銳的利爪,五指深深地刺入絕冬的肌膚,隨著他手勢的移動,一寸寸地割劃開絕冬的皮肉,看著他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愉悅地享受著刨挖活人血肉的快感…
「怎麼不再慘叫了呢?這樣的話就一點樂趣都沒有了啊~」
一手粗暴地扯住絕冬的頭髮,將臉湊至絕冬面前,謝利像完全喪失了理智一般地露出殘虐的血腥笑容。
「對了對了…一定是不夠有趣對不對?那麼,這樣如何呢?」
猛地將絕冬沒有被長劍釘在岩壁上的左手抓來,以不可能的角度用力扭曲,只聽見“啪”的一聲,絕冬再也忍不住地發出痛苦的慘叫,那隻已經被謝利活生生折斷的手臂早已失去了所有的知覺,只能像個無用的裝飾品仍懸掛在他的肩膀上。
「沒錯…就是這個聲音,臨死之前的哀嚎,充滿了絕望與憎恨的悲鳴…真是太精采了。」
『謝利大人!』
一旁突然傳來裶祤難得失控的語調,叫聲忽然靜止,裶祤有如著了魔般直視同一個方向,如陷在噩夢的深水中,不能呼吸。
謝利緩緩轉過身,看向前方。
這洞窟裡陰暗而冰冷,堆積已久的浮塵在空中飛舞,四周布滿暗褐的痕跡,凝固著腐朽的氣味的角落裡,屍骸遍佈的地面,好像有什麽,吸引住所有的視線。
不敢看,但不能不去看。
看清了,黑色的毛皮扯著粗大的鎖鏈,彷彿在移動著一般,數不清的腥紅血眼宛如帶有魔咒,令在場眾人動彈不得。
謝利瞇起眼,突然醒悟:……饕餮……?
有點窒息……
是了,那是饕餮……最強最恐怖的妖魔。
不管是謝利還是裶祤,全都忘記了自己的本來的目的,只能全身血液凝結,注視著眼前即使被封印也仍讓人感覺到壓倒性力量的最強妖魔。
失血太多了——
一向健康的連感冒也不曾有的絕冬開始覺得自己不舒服。頭不但開始發昏,身體也變得越來越沈重,眼前的景象更是模糊到幾乎無法清晰辨認……
這臭小子…到底在發什麽呆?要殺的話就快點動手!我可沒那麽多血可以陪你那邊耗時間啊……
全身的肌肉突地收緊,絕冬愣了一下。等他意識到發生什麽時,身體早已脫離了劍刃的束縛,整個人軟趴趴地倒臥在地面上。
「饕餮嗎…有意思!就讓你成為我的力量,和裶祤一樣一起成為我的奴僕吧!!」
手中抓著計長的劍,謝利帶著極為興奮的目光以超越常人的不可思議速度衝上前,卻在靠近饕餮的那一瞬間被一道看不見的力量給彈了出去,整個人撞上洞窟的岩壁,並陷入了好幾十公分。
『謝利大人!!』
裶祤的驚聲喊叫並不能改變些什麼。
謝利猛地嘔出一口鮮血,只能艱難的,一寸寸的,幾乎看不出來的挪動了位置。
「可…惡……!」
無法得知發生了什麼事,絕冬只感覺到脖頸之間的血一直在往下滴。
但是漸漸的,沒有了痛感,體溫不斷下降,頭頸處卻流出汗來,浸滿全身。
像有蛇在身上纏繞爬行,又像有一隻手在喉嚨上用力的抓。
明明該陰森悚然,身體卻輕飄了起來,竟像一忽兒泡在了冰水裡,一忽兒又泡在了溫水中。
『…就是你嗎?天帝的契約者……』
鎖鏈拖地的聲音越來越靠近,絕冬只能無力地望著地面上足以覆蓋一切的巨大闇影,卻沒有多餘的力量做出任何回應。
什……麼…?
『───汝為何而來?又冀求些什麼?』
聲音直接穿透耳膜,直達絕冬已經有些意識模糊的腦海,那有如萬年寒冰的絕冷聲音,當下讓絕冬的知覺又有些恢復了…
「我…」
目光散渙地凝視著地面上的闇影,絕冬艱難地想移動身軀起來說話,卻連一絲的力量都用不上,就連吞嚥口水都覺得喉嚨處傳來難以忍受的劇痛。
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變得這麼窩囊狼狽?
回想起面對謝利時,自己居然毫無招架之力…絕冬不禁憤恨地咬緊了牙。
又想起,在永湊的旅店大火當中,因為自己的一時大意而讓那個柔弱無自保能力的紫鳶身陷火海,最後更失去了她……
想及此,絕冬充滿不甘與悔恨的眼瞳裡已不自覺地溢滿了淚水。
閉上眼,意識模糊中,在記憶的最深處絕冬隱隱約約看到了,屍骸滿佈的修羅戰場上,自己的手早已染滿了鮮血,卻還是捨不得放開手中那束朱紅艷麗的火髮。看不清對方的模樣,只知道自己顫抖染血的雙手滑過對方蜜色的臉龐,然後,永遠失去……
「力…量……」
我想要…即使是面對再強的敵人都能無所畏懼的強大力量……
『若“力量”為汝所求之物,有了“力量”汝欲為何事?』
我想要…
「保…護……我所重視的人…們」
失去紫鳶的痛苦一次就夠了,我已經不想再繼續嘗到那種悔恨的滋味了……
『“守護”若為汝之所望,汝將以何物作為代價來交換所求之“力量”?』
代價…?
我什麼都沒有…唯一擁有的,就只有我的血、我的肉、我的生命……
腦海中再度模糊閃過那艷紅似血的瑰麗長髮,絕冬瞬間輕輕地微笑了起來…
「…血…」
美麗如血的顏色啊……
『………』
巨大的闇影不再說話,但沒多久絕冬就發現那闇影俯下身子,伸出了舌頭,慢慢地舔過流淌在地面的粘稠紅色液體,收回來,在舌尖滾動,在牙間滑過,讓那久違的珍品與味蕾充分接觸。
徐徐咽下,回味,刺激全身每一個細胞,讓冰冷已久的身體泛起溫度。
然後再重復,將絕冬身上所流出的每一滴血盡數收進體內。
『…契約者之血已確實收到,今後吾將與汝共生,汝能得償所望擁有吾之“力量”,吾也能脫離這永久牢獄重獲“自由”,直到汝之天命終結為止。以此為憑證,作為血契之證明!』
接下來發生的事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從巨大闇影身上突然昇華出許多的血紅色光球體,並逐一地聚集到絕冬身邊,最後像被絕冬吸收了一般的消失在絕冬體內。
幾乎也在同一時間,絕冬身上的傷正以極為驚人的神速在癒合重生當中…不管是被謝利嘶咬下一大片血肉的脖頸,還是被活生生折斷的左臂,全在那一瞬間恢復了,連個痕跡傷疤都沒留下。
若不是胸口的衣服還整片沾染著自己的鮮血,絕冬真會以為自己睡昏頭,做了一場恐怖的噩夢。
在絕冬身上的傷口都痊癒了的當時,絕冬接著又感覺到右手臂整隻都出現了滾燙燒熱的灼痛感,期間約持續不到一分鐘,灼痛感便消失了。
低頭一望,絕冬赫然發現自己的整隻右手臂彷彿被烙上了某種奇特符號還是咒文之類的血印,從此無法消滅…
───那是與最強的妖魔.饕餮訂下契約的憑證。
「…這是……?」
絕冬萬分驚愕地看著自己如獲新生的軀體,發現整個身體都變得異常的輕盈,連指掌之間都盈滿了源源不斷的強大力量…這種種令人難以致信的變化都讓絕冬覺得身在夢境之中。
「可…惡……」
推開一旁裶祤想攙扶的手,搖搖晃晃地拾起掉落於地面的長劍,被饕餮的鏡子結界給攻擊回來的謝利很慶幸自己此刻依然清醒,舉起劍,狠狠的瞄準了背對著他的絕冬,再次卯足全力飛衝過去。
絕不讓給任何人…那是我的…
「───最強的妖魔…是屬於我的!!」
所有的動作彷彿在那一瞬間都化為慢鏡,像是一場永不結束的噩夢,內心的恐懼叫囂著就要沖破已脆弱不堪的理智的約束,像一頭兇猛的餓獸在身後咆哮。
“鏗鐺!”
削鐵如泥的絕世名劍瞬間被甩落,站立之後原先就比謝利還略高一些的絕冬更顯高大,轉過身軀抬起頭,漆黑的長髮便順著臉部線條滑到後面,在一片黑暗之中顯得十分突兀的腥紅血眼正冷冷地望著謝利,發出幽幽紅光。
『…就契約者的血來說,你的血沾染太多罪孽,只適合拿來當供品,不適合訂契約。』
優雅而戲謔,淡漠又溫柔,好像對不請自來的客人無奈的主人一樣,笑著。
『是了…剛剛,是你折斷了我的契約者的左手臂吧?』
在這之後,謝利從此一直都記得的這個笑容,馬上便在血色中漫開了。
破爛的布料下,絕冬那雖瘦小卻強韌的軀體以人眼無法捕捉的高速在幽暗的洞窟中穿插,間或一停,便是一道穿透天際的淒厲悲鳴…
謝利的左手臂猛然被一道極強勁的力量給抓住,硬生生地將手臂與主人分開,血肉連著神經、骨頭都一併被撕扯下來,像個無用的垃圾廢物被絕冬給拋至一旁的地面。
『謝利大人!!』
在絕冬發動下一波攻擊之前,裶祤已經猛地將身受重傷的謝利推開,捨身替他承受了最後致命的一擊。
『謝…利大人…快走…!……回主上…的…身邊……去…』
「裶祤─────」
謝利瞪大了眼睛發出悲痛的吶喊,灰髮的青年整個心臟被絕冬的手穿透,在這之前,裶祤的身軀幾乎是殘缺的,被殘忍撕裂的,已不能再稱之為“人類外型”的屍體。
被活生生的四分五裂…如果真要形容的話,或許只有這個形容詞能夠代表裶祤的慘狀。
「啊啊啊啊啊啊───────」
抱著滾到自己腳邊已經恢復鵬鳥原形的頭顱,謝利失控地發出慘叫,隨後便轉身逃出了洞窟,很快地便失去了蹤影…
目送著謝利的離去,絕冬低頭往倒臥在自己腳邊的鵬鳥的屍體望去,紅色的眼睛裡一閃,如劃過銳利的刀光,收斂了笑容,沈默。
很久,深邃中慢慢升起一絲贊賞,笑意再次泛濫。
『…就同族而言,我讚賞你的勇氣,同時我也不屑你的愚蠢和不自量力。但看在你捨命守護那個半妖小子的份上,今日我就暫且饒了他一命!』
踢開腳邊散落的屍塊,絕冬舉步走到依然被粗大鎖鏈給緊緊束縛住的饕餮面前,對方已經完全一動不動,彷彿已失去了生命的氣息。
冷冷一笑,沒有多餘的留戀不捨,絕冬轉身便離開了這不為人知的封印洞窟,隨著絕冬一到出口處,整個洞窟居然瞬間崩塌,將所有曾經存在過的證據全數掩埋,抹去了所有的蹤跡……
之後,等絕冬自己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前往隆洽的一處郊外道路上。
失血過多的他,回過神來走沒兩步路便整個人虛軟地倒臥在地上,朦朧之間隱約對剛才饕餮藉自己之手廢去謝利一隻手臂,還有殺了鵬鳥原形的妖魔仍存有依稀印象。
糟糕…事情好像變得很不妙了……
絕冬掙扎著想從地面爬起,卻發現自己連稍微移動一下都有困難,更別提使力重新爬起了。
先是那個莫名其妙出現又偷走我的劍的青髮小鬼…然後又是什麼被封印的怪物……還有什麼契約啊,天命什麼的鬼東西………
我已經被徹底搞混了啦!
可惡……
最重要的是,我還是沒將計長主上的劍給拿回來…反而還將男人婆借我的劍給弄斷了……
聽說那把劍好像是她很重要的一個朋友留下來的不是嗎?
如果她知道借我的劍被我弄斷了,她一定會很難過吧……?
不過,可能會在難過之前先殺了我洩恨吧?
…如果她不要總是那麼粗魯暴力的話,其實還挺善良親切的…偏偏她又都不會笑,像個永遠都不會融化的冰山一樣。
她明明有個像太陽一樣的名字,不是嗎?
要到什麼時候…她才會露出和太陽一樣溫暖燦爛的笑容啊………?
絕冬的眼皮漸漸沉重了起來,連意識也跟著越來越模糊不清。
最後絕冬索性閉上眼睛,不再繼續無謂的掙扎,放任自己的意識逐一遠去…最終沉入一片無邊無盡的黑暗深淵當中。
在失去所有知覺的那一剎那,絕冬口中不自覺地喃喃呼喚著某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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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陽子在聖柳的陪伴下正準備返回利廣為自己所準備的房間,彷彿聽見了來自遙遠天外,曾經令她熟悉到朝思暮想的溫柔呼喚…
猛地回過頭,走道長廊上空無一人,就連一旁外面的青空也都澄澈到連一片白雲都沒有。
『主上?』
「…沒有…什麼事都沒有。」
剛剛…是我聽錯了嗎?
那道呼喚我名字的聲音……
應該是我聽錯了吧…因為,那道聲音的主人早就已經不存在了……被我給親手………
搖搖頭,揮去再度湧上心頭的悲傷回憶,陽子似有些不捨地再度抬頭往晴空望去,收回視線,便像已斬斷過去所有眷戀般絕決地轉身,與聖柳一同離去。
…尚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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