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狐神社

章之八．紫鳶

第二天一早，旅店裡出了人命的消息登時傳遍了大街小巷，由於對方是來意不善的刺客加上身分難以察明，況且現今仍在祝賀采王登基的節慶期間，為了不驚動上層官員，節州官府便草草處理了事。

另，雖然陽子身為殺人凶手，卻是出於自衛，加上唯一的目擊證人──絕冬一問三不知的說辭，因此官府也沒有多加刁難陽子，傳去官府問話做個筆錄便放她離開了。

絕冬跟著陽子回到旅店門口，便看見陽子給了在門口等待的旅店老闆一袋沉甸甸的銀幣，並交代老闆幫那群人料理一下後事後，轉身便冷冷望著絕冬。

「………」

「…幹、幹麻用那種眼神看我？我又沒惹妳！」

被陽子的冷冽眼神嚇到，絕冬跳離原地一步，下意識的將手中的劍擋在胸前，擺出了決鬥前的準備姿態。

「…傷口……還會痛嗎？」

「啊？」

愣了一下，絕冬才恍然大悟陽子問的是自己昨天腹部舊傷的事，絕冬放鬆警戒，這才咧嘴一笑，抓了抓頭，那頭一向都十分柔順的直髮又瞬間滑出綁頭髮的錦帶，散了開來。

「已經好多了啦，反正我一向都大傷小傷不斷，早習慣了。不過，昨天還是謝謝妳了。」

雖然我的傷口會裂開追根究底是妳這傢伙造成的…

「啊，對了。最後妳和唯君大人到底在談些什麼啊？怎麼他連回去時也不來跟我打聲招呼再走…五年沒見，唯君大人還是一樣這麼冷淡啊～～」

「……」

沒有回答絕冬的詢問，陽子只是冷冷地別過頭去，擺明了壓根兒沒打算告訴絕冬昨晚她和唯君之間發生的事。

此時，正巧店小二牽來一匹外觀看來兇猛無比，白黑相間毛色的大老虎來到陽子面前，並將韁繩交給陽子：

「陽子殿，您的騎獸我為您牽來了。」

「哇啊～這不是騶虞嗎？！妳妳妳……為什麼妳會有騶虞這種最高等的騎獸當座騎啊？！」

瞪大雙眼，第一次親眼目睹騶虞的絕冬簡直是誇張地指著牽著騶虞的陽子大叫。

「就連計長主上都沒有騶虞，為什麼妳這野蠻的平民小百姓會有────…耶？等等…我能不能請問一下，妳該不會是哪個國家的王公貴族吧？」

「…不是。」

伸手順了順騶虞背上柔順的皮毛，陽子還是一貫缺乏感情起伏的回應。

「那…妳的國籍是？」

「───沒有。」

「啊？！沒有國籍？！妳是黃朱之民？！」

「不是。」

「這就奇怪了…」

歪著頭，絕冬開始陷入一團混亂之中。

「不是黃朱之民，但又沒有國籍，看起來也不像朱旌……莫非，妳是海客或山客？」

可是…我跟妳語言又能通，怎麼看都覺得不太一樣………

「───我沒有必要回答你。」

面無表情地否決絕冬所有的猜測，陽子轉身交代店小二到她房間替她取來自己的行囊後，回頭又對絕冬道：

「既然你的傷已無大礙，加上昨晚又那麼生龍活虎的和那幫盜賊對抗，想來我也不必太過擔心。那我們就此分手，日後各自保重吧！」

「啊？哦…哦。」

幹嘛啊…一副巴不得想快點跟我撇清關係的樣子。

沒發現自己臉上盡是落寞的神情，不想看見陽子那冷漠無情的面孔，絕冬賭氣似的將臉別到一旁。

「也對啦，我們本來就沒任何關係，以後妳走妳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大家彼此互不相干───」

望著絕冬背對著自己的身影，陽子嘴角微微揚起一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此刻店小二也已替她取來了行囊，接過後，陽子跨上騎獸，「──那麼，後會有期了。」隨後扯住韁繩，當下騶虞已騰空飛起…

「啊，喂！！」

聽見陽子最後的告別語，絕冬急急轉身，卻只看見騶虞載著陽子的身影在空中漸漸地化作一個小黑點，不消須臾，連人帶騎獸皆已消失在絕冬視線的彼端。

「……搞什麼，還真的走了咧。都還沒問她的名字說……」

沒來由地感到心中一陣莫名的失落，絕冬仰望著初升不久的朝陽，微微瞇上了眼。

之前聽旅店的人說，那傢伙的名字好像是“陽子”……

呼……“太陽之子”…嗎…？

那冷冰冰又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還真是…一點都不像呢～

強壓下胸口不知名的悶痛，絕冬甩甩頭，似想搖去仍殘留腦海中，昨夜陽子月下吹笛時的寂寞身影。

將隨身的劍扛在肩膀上，絕冬伸了個懶腰，剛想轉身好好一覽揖寧街道的風光美景，卻冷不防地被一道黑影撞倒在地。

「好～痛～～～搞什麼鬼啊，幹嘛走路不看路的啊？！」

「對、對不起！」

一聲帶著惶懼的道歉自上頭連連傳來，絕冬一邊呼疼一邊抬頭，卻看見一名年紀比自己稍若一些的紫髮少女正抱著一把看來極為名貴的桐木古琴。

那少女似乎正被什麼人追趕般，絕冬只聽見身後不遠處傳來大批人馬的吆喝聲，側過頭去，便看見青樓的老鴇正領著數名壯碩的大漢朝這邊急急奔來。

「來人啊！快給我抓住那紫色頭髮的ㄚ頭！我新買的姑娘逃跑啦～」

紫髮少女聽見追兵將至，原先就已白皙透玉的肌膚更形慘白，連忙撩起行動不甚方便的飄逸長裙，抱著古琴，再度急急往前奔逃而去。

卻沒料到，前方巷子竟轉出另一組追兵，當下形成了二面夾攻的姿態。

「總算堵到妳了吧…看妳還往那兒跑！」

「啊…」

紫髮少女害怕地緊抱著古琴節節後退，直到被逼至牆角，再也無路可逃為止。

「妳這不識相的小ㄚ頭，我花了大把銀子把妳從流浪的朱旌那邊把妳買下來，妳居然給老娘恩將仇報地逃跑了？！」

扯住那嬴弱少女的紫色長髮，老鴇伸手就是極狠的一巴掌，當場將那纖細瘦弱的美少女打倒在地。

「這明明跟我們當初約定好的不一樣！當初不是明明講好只賣藝不賣身嗎？！妳為什麼要逼我去接客？！啊───」

「還頂嘴？！死ㄚ頭，這裡輪得到妳來做主嗎？我要一個光會彈琴的姑娘有啥用，有錢的大爺要的是溫香暖玉，可不是聽聽妳那破爛的琴聲就好了！」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爭執，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絕冬終於自地面上爬起來。

歪著頭，看著那被老鴇又打又罵的紫髮少女，忽然紫髮少女原先懷中一直緊抱著的古琴被老鴇帶來的其中一名彪形大漢給搶了去，那用力之猛更讓那紫髮少女整個人飛衝出去，在地面滑行了數尺之遠。

「不要…還給我……求求你們，把琴還給我！」

忍痛自地面掙扎爬起，不顧滿身已微滲血的擦傷，少女依舊伸出雙手在地面上漫無目的地摸索著。

看著她的動作，絕冬難忍心中的訝異。

細細一看，半闔的眼睛，沒有目標的眼神，如此美麗惹人憐愛的少女居然是個瞎子？

面對眾人如此欺凌一名目不能視的嬌弱女子，絕冬再也無法壓抑胸口中翻騰的怒氣，上前便是一腳朝那搶琴的大漢屁股踹過去。

「你們有完沒完，人家看不見已經夠可憐的了，你們還這樣又打又罵又搶琴的…幹麻，當真以為光天化日之下都沒有王法存在嗎？！」

「什…臭、臭小子！我管教我的姑娘要你這臭小子來多管閒事！！」

老鴇原先就肥肉橫生的臉此刻更因為怒極而全部漲成了醬紫色。

「通通給我上！給我好好教訓一下這個不知死活的臭小子，再給我把那忘恩負義的死ㄚ頭抓回去！」

眼見一群壯碩的大漢通通朝自己衝過來，絕冬也不免傻眼。

「搞什麼，我怎麼從昨天就一直在和人打架，居然到了現在還要打？！」

話雖這麼說，絕冬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三兩下便將那群中看不中用的大漢全給擺平在地上了。

「…什麼嘛，話說的那麼大，結果居然這麼不耐打啊…昨天那紅髮的還比你們全部加起來還強上千倍咧。」

蹲在地上，絕冬用劍鞘戳了戳因挨了絕冬一拳而昏死在地上的老鴇，一臉無趣地道。

「喂，妳沒事吧？」

替紫髮少女搶回古琴，絕冬走到她面前將她自地面扶起來，並將琴還她。

「吶，妳的琴。」

「謝、謝謝你！」

將失而復得的古琴緊緊攬在懷裡，紫髮少女淚痕未乾且臉頰青紫的面孔終於綻出一抹絕美的笑容。

「謝謝你救了我，還替我拿回我的琴，真的是很謝謝你！」

看紫髮少女一直朝自己身旁的牆壁彎腰道謝，絕冬雖然不願相信，但此刻也只好接受這美少女是個殘缺的瞎子的事實。

「不用那麼客氣啦…欸，別一直跟牆壁點頭，我人在這裡。」

將紫髮少女的身軀扳過來面對著自己，「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妳雙目失明行動不便，為何會和這幫人扯上關係？」

「我…」

欲言又止，「我的名字是紫鳶，因為一些事情，所以不得不賣身於青樓…可是原先說好是只賣藝的，誰知老鴇竟想毀約逼迫我賣身接客……我抵死不從，所以趁著清晨無人時由青樓裡的一位姐妹幫助逃了出來。後來被發現了行蹤，所以…所以……」

「所以就變成了我剛才看到的那個樣子吧？」

絕冬沒好氣地接話。

「那妳離開了青樓，一個人又行動不便的，妳是想去哪裡？」

「我…父母早已身故，又無任何親人的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啊？」

等等，我該不會…給自己撿了一個大麻煩了吧？

「慢慢慢慢……慢著！妳說妳無處可去…那妳幹麻還要逃出青樓啊？！」

「…我當初只想著不願如此受人輕蔑侮辱，並沒有想那麼多……」

紫鳶的頭越垂越低，整張臉都快被懷中的那把古琴給遮住了，就連聲音也都微帶著哽咽。

「什麼───」

錯愕地張大嘴巴，絕冬從來沒有一次這麼希望自己的直覺出錯過。

「那…那那那就祝妳今後好運了，我還有別的事，先告辭了～～～」

別開玩笑了！自己連養活自己都快成問題，可沒有多餘的閒時間還得去照顧另一個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瞎眼女孩…一點忙都幫不上，更可以稱的上是累贅了！

一邊在心裡嘀咕著，絕冬急急轉身，剛想邁步離去時，忽然發現衣擺似被什麼東西鉤住了般，回首，哪是什麼東西，而是被紫鳶伸手扯住。

「喂，妳──」

「求求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這裡…要是剛才那群人又來的話，我一定會被再抓回去強迫接客的！」

見紫鳶那楚楚可憐任是動人的模樣，加上那快哭了的柔嫩嗓音，絕冬莫名地心跳漏跳了一拍。

「喂！妳別哭啊～」

當絕冬正手忙腳亂地安撫眼淚已經開始往下掉的紫鳶時，因方才的那場騷動又引來官府的衛士查問，絕冬心知大事不妙，早上才好不容易蒙混過官府那邊的盤查，這下再被抓回去查問，肯定被當作什麼可疑人物…

到時要是連累計長主上的名聲受累，我絕對會被計長主上殺了的───

不管了，三十六計先溜為上！

一把抓住紫鳶纖細的臂膀，絕冬也不管紫鳶是不是跟得上，邁開步伐就是往前跑去…

「快跑！不想被抓回去重陷火坑的話就快點跑！！」

「是…是的！」

大街上，一黑一紫的長髮在風中翻飛著，自兩人的肌膚相觸之處，彼此的體溫傳遞著。

紫鳶抱著古琴吃力地被絕冬拖著跑，雖然看不見眼前救命恩人的模樣，但紫鳶的心中卻已盈滿了對絕冬的感激之意。

「………」

細不可聞的聲音悄悄自少女殷紅的朱唇中流洩而出，然而飛奔在前忙著躲避追兵的少年卻沒有仔細聆聽，只能任由那零碎的字句飄散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