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七.唯君
「…這詩…很熟悉吧?因為那是景麒最喜歡的一首詩。」
清清冷冷的聲音自那金髮青年口中傳來,只見他朝陽子與絕冬所在的方向踏進一步,在溫柔月色的映照下,露出了一張與景麒相似的蒼白臉龐,只是那臉上帶著的是那輕蔑而無溫度的笑意,堇紫色的眼瞳宛若水晶一般,散發出殘忍無情的光彩。
「!」
驚愕地看清了那來人的臉,陽子先是一愣,隨後不自覺地緊握住手中玉笛,一語不發的別過頭去。
「啊!!這不是唯君大人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訝異萬分地指著唯君大叫,絕冬一臉驚喜非凡地衝到唯君身邊,冷不防地跳上唯君高挺的背,十分親暱地和唯君打招呼。
「好久沒有看到唯君大人了耶~~你會出現在這裡,是不是代表計長主上也來了?」
「…不,只有我一人獨自前來,主上仍在翠篁宮中。」
「耶?這麼說,唯君大人是特地來這裡的囉?你來這裡要找誰啊?…嘿嘿~不會是因為想念我所以才來找我的吧?」
望見絕冬孩子氣的表情時,唯君的眼神稍稍柔和了,但仍是有些冷淡地扯開絕冬環著自己脖子的手,伸出修長美麗的手指,朝絕冬平滑的額頭彈了一下。
「…笨蛋,等哪天你死了我就會想念你的聒噪了。」
「啊!唯君大人你怎麼說話還是這麼毒啊?!我們至少五年沒見了吧?居然一開口就咒我死?!」
絕冬聞言氣得猛跳腳,下一秒卻被一封書信般的東西命中面部,痛得捂臉蹲下…
「好痛~什麼東西啊……」
望著方才唯君用來攻擊自己的凶器隨風緩緩飄落至自己眼前的地面,絕冬一邊揉著發紅的鼻樑一邊撿起那封信…
「…唯君大人,這是什麼?」
「───主上要我轉交給你的書信,沒事的話看完信就快點回去睡覺,現在早過了小孩子的上床時間了。」
「什…───」
誰、誰是小孩子啊?!
「唯君大人,我已經十五───痛!」
猛地被唯君一手壓住頭,在身材高挑的唯君面前已經是矮半截的絕冬現下更形矮小,絕冬一邊掙扎著一邊想抗議,卻在好不容易扳開唯君的手後,抬頭卻望見唯君眼底極度冰冷的視線。
順著那道隱隱含帶殺氣的眼神看過去,發現那視線所連接之處竟是坐在涼亭石椅上的陽子。
「…唯君大人……?」
「…絕冬,回房間去。不回房也沒關係,至少…無論如何都不要靠近眼前這個人───」
冷冷的,含帶命令語氣的吩咐讓絕冬不禁愣在原地。
怎麼回事…?唯君大人從不曾用這麼冷酷的語氣和我說話的……
而且,看唯君大人的態度和神情…好像和那紅髮的傢伙有過過節似的……?
「唯…」
絕冬艱難啟口,試圖想對唯君詢問些什麼,話還沒說完便被唯君硬生生打斷───
「絕冬,相同的話不要讓我重複第二次!」
語塞,絕冬無可奈何地摸了摸鼻子,拿著計長給自己的書信,在唯君嚴厲的眼神瞪視之下,這才拖拖拉拉的緩步離開…。
確定絕冬已經遠離,唯君這才又回過頭來望著依舊維持相同姿勢、一語不發的陽子。
「…看來,有妳存在的地方就會佈滿血腥呢,赤子殿下。或者,該稱呼妳為前景王陛下?」
聽見唯君呼喚自己仍是景王時,大臣們為自己所起的字,陽子雙肩不禁微微一震,這才終於回首正眼望著那貌似景麒的塙麒.唯君。
「…請不要再用這名字稱呼我了。我已經…不再是景王,也和慶國沒有任何關係了……」
「…也對,對堅決守護自己君王的半身麒麟都能絕情對待的魔人,的確沒有為王的資格…───不管是慶國景王或是妖魔之王,妳都不配。」
譏諷地扯出一抹微笑,唯君俊美的臉龐殘忍地吐出冷酷的言語。
「!!」
沒有去反駁唯君傷人的言語,陽子只是咬著牙,緊握著手中的玉笛,連指尖都因過度用力而泛白了他仍不自知。
「…我為先前妖魔之王對十二國所造成的巨大傷害道歉…但是,如今的我已經和十二國沒有任何關聯了。請塙台輔不要咄咄逼人!」
「道歉有用嗎?那些因妳而死去的萬千無辜性命能就此挽回嗎?」
唯君沉下目光,話語中帶著深重的責難:
「為了封印妳,十二國的麒麟有半數以上因靈力用盡而喪命!就連諡號“蒼帝”的延王也因妳而…───」
「夠了!!」
幾近是怒吼地制止唯君嚴厲的譴責,陽子倏地自原地站起,翡翠般的眼瞳佈滿怒火地與唯君冰冷的堇紫色雙眸直視。
「那麼我問你,責難有用嗎?!如果譴責我就能讓逝去的生命復活,就連讓你在我身上狠狠地刺出無數個窟窿我都欣喜承受!」
「……」
似被陽子的氣勢壓制,唯君一時之間竟連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別過頭,陽子連忙以袖子拭去不小心自眼眶中掉落出來的,脆弱的證據。
「我又何嘗願意…長夢一醒,人事景物全非………」
聽著陽子近乎哽咽的低喃碎語,唯君仍是冷冷蹙眉。
望著陽子背對自己的身影,唯君想起了昔日隨主上訪金波宮時,那女王溫和卻讓人打從心底敬畏崇敬的臉龐;
也想起了與其他十一國麒麟同聚雁國,封印妖魔之王前,那美麗殘虐到令人打從心底喪失勇氣與之對抗的側臉。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她?
現在的她,又是屬於哪一個身分?
主上為何會對這樣的女子動情?繼而癡心地追求等待她近百年之久…
景麒又為何會對這樣的女子捨棄天命?最後落得了連屍骨都不復存的慘狀……
蒼帝又是為何要對這樣的女子賭上自己的性命和十二國的未來?只為了守護那彤雲似火的一縷艷髮………
唯君不明白,目光清冷地望著陽子的身影,不自覺地朝她踏進了一步。
熟知下一刻,地面的陰影處露出忠誠使令們的忠告:
『台輔,請不要再接近那女子。她身邊有著古老的強大妖魔在暗處守護,即使是台輔也無法與之抗衡的!』
「……」
即使是失去了“王”的身分,妖魔們也仍舊在守護著這女子嗎…?
再度朝陽子的方向望去,陽子不知何時已恢復原先冷漠的面容面對著自己,並以那刻意壓抑過的平板聲音道:
「塙台輔若是沒有什麼事的話便請回吧。景王.赤子與妖魔之王早就不存於這世上,今日塙台輔所見,不過是背負容納著妖魔之王力量的一具軀殼罷了…我只能以這種形態在這常世間苟活著,等待骨毀形消的末日到來………」
望著眼前那雙幽深的碧潭,唯君竟無法自她眼中讀取出她此刻的心思究竟是如何。
暗暗地捏緊了藏在長袖中的雙手,唯君強迫自己維持一貫冷酷淡漠的語氣,不讓對方看出自己有絲毫的動搖。
「…我明白我不是妳的對手。我也知道,就算現下的妳想殺我,光憑我和我的使令,連妳的頭髮恐怕都碰不到───不過,我希望妳能看在死去的麒麟與為了守護妳而喪失性命的蒼帝份上,不要再對十二國做出任何行為來。傷痛仍未完全痊癒的十二國可禁不起再次的動盪!」
指甲深深刺入緊握的掌心,滲血。
「…塙台輔儘管放心,我無意介入十二國所有的是非。我只想…好好的平淡過日子,等待這永恆性命的解脫之日到來………」
唯君凝視著與此刻的自己同樣面無表情的陽子,接著又道:
「…還有,希望妳能答應我,不要接近絕冬。因為那孩子是天帝託付主上扶養,身上背負著重大使命的人,所以…所以……」
言至此,唯君似還有話要說,卻難得地欲言又止。
陽子聞言,忍不住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所以,要是我太靠近那孩子,只會為他帶來不幸與悲慘的命運,是嗎?
「…我無意與任何人扯上關係,那孩子是什麼人,又背負著怎樣的命運,我一概沒興趣。」
聽見陽子這麼說,唯君心中這才一塊大石落了地。
末了,望見陽子手中的那支玉笛,唯君腦海中突然閃過景麒曾獨自在黃昏落日時面向將沉的夕暮,神情蒼涼的吹笛姿態…
「……最後,我能問妳個問題嗎?」
見陽子頷首點頭,唯君才提出心中的疑問。
「那支玉笛…是景麒的吧?」
「!」
愣了一愣,陽子似沒料到唯君會如此問,良久才緩緩露出一抹苦笑:
「…直到失去了以後,才明白我也失去了這世間最美好的音色……雖然留下了昔日相同的玉笛,我也很努力的學會了吹笛的技巧,可是,不管之後我吹了多少次,那旋律與當初有多貼近,卻怎麼也奏不出景麒當初吹笛時的心情……」
───我已經,永遠的遺落那舊日美好的旋律了。
*****
唯君在返回翠篁宮的路途中,不禁再次想起了那陷入過去哀傷回憶的陽子。
她是用怎樣的心情去看待景麒?
又是用怎樣的心情在吹奏著景麒曾吹奏過的曲子?
閉上眼睛,唯君彷彿又聽見了離開節州旅店前,陽子獨自在月下幽幽吹奏的淒曲…
───那曲調,竟與昔日在金波宮中無意聽見的曲調有著同樣的無奈和心酸。
或許,景麒是幸福的吧。
即使是失去了既有的形態,卻仍有個人沒有忘卻他,打從心底的思念著他…
略嘆了一口氣,唯君只能感嘆著,並將這些不重要的瑣事拋諸腦後。
巧國仍須自己與主上花費心力整治劫後餘生的國土,沒必要浪費多餘的心思在非巧國國事的上頭,至於今夜在才國節州旅店所發生的事,就當作是一場華胥之夢吧…
另一方面,拿著計長所寫給自己的書信,絕冬橫看豎看還是看不懂計長所想要表達的意思。
就這樣,拿著那紙寫得充滿藝術風味的書信,絕冬一夜無眠,苦思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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