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狐神社

 章之十二．蒼龍

面對遠方的火海與妖魔屍首堆積成疊的殺戮戰場，一名懷抱著古琴，有著一頭罕見紫髮的少女站在巨木的粗大枝幹上，已經凝視著同一個方向約半個時辰之久。

少女有著一張美麗但稚氣未脫的臉龐，她安靜的時候，眉目間總帶點與她年紀不相符合，若隱若現的憂慮，又似思緒飄浮在九霄之外。

當風掠過她長長的水袖衣擺，便給人一種隨時都會乘風而去的感覺。

只見她眉如遠山，眸似點漆。

盛夏之中從不間斷的蟬鳴，也在驀然間聲息全無。

而她那淺淡亮澤的垂腰長髮，忽然被人握在手中。

不需回頭，她也知道那是誰。自從幾名妄圖調戲自己的黃泉國臣民被自己盛怒之下連連誅殺後，還有誰敢這樣無聲無息碰她？

「…主上…」

嘆息著，少女柔軟動人的嗓音帶了點微微的顫抖乞憐。

「為何獨自一人靜立於此？」

將手中少女艷麗的紫長髮掬起一撮拉至唇邊，男人隔著冰冷面具的臉龐泛起了一絲不具任何感情的笑意。

「恨我嗎？恨我滅了妳的家園，同時也恨我逼妳做著妳從不屑做的可笑行徑…我知道，妳心裡是恨我的。」

緊咬著蒼白的下唇，少女痛苦地閉上眼，下一秒，便感覺自己的身軀整個落入一個溫暖的懷裡。

「…主上…我從不曾想過要恨您…我只恨…十多年前妖魔之王殘虐的行徑……我該恨的是那冷酷的惡魔，不是您……」

「不。」

低沉的嗓音彷彿帶有魔力，輕輕柔柔卻無比果決地否定少女脆弱的言語…

「妳恨我。妳若不恨我，為何當妳得知我要殺那少年時，妳眼神卻第一次出現了動搖…還是說，和那孩子在那短短數月的相處之中，妳便輕易地將心給交付了出去？」

「我沒有！」

少女急急反駁澄清，「我真的沒有，主上！…因為，縱然我再怎麼喜歡絕冬，終究也只是喜歡…永遠也比不上我愛您的萬分之一……」

哽咽著，少女從不輕易落下的淚，悄悄地如流星般自她眼角滑落。

「傻孩子…」

耳邊微微地傳來一道極細微的嘆息，接著少女便感覺到一個溫柔的吻緩緩地落在自己臉龐上，逐一地吻去少女所落下的辛酸與委屈。

驚顫著睜開朦朧的雙眼，紫髮少女有些抗拒地想掙脫身後男人的懷抱，她不想再被男人的魔力所蠱惑，明知徒勞無功仍是掙扎著想拒絕。

「主上…不要……」

少女推拒的雙腕被男人猛力地抓住了，對方強勢地抬起少女微淚的臉，冷酷地傾身以吻堵住接下來的拒絕，並殘忍地蹂躪著對方蒼白無血色的唇。

「…知道嗎？妳已經沒有別的選擇了。妳這一輩子都再也不可能離開背叛我了！」

聽著男人在耳畔的低語，少女的身軀不自覺地劇烈顫抖著，像赤身裸體無依無助地獨立於冬日雪地當中，求助無門。

「…想盡辦法接近那個紅髮的少年，無論如何我都要得到他！只要得到他，我黃泉統領十二國的野望便已完成一半了。而妳…會幫我吧？就像妳接近那個叫“絕冬”的少年，慢慢地自他口中套出巧國機密與翠篁宮主要秘密通道一樣。這一次妳同樣會想盡辦法、用盡心機的幫我，對吧？───紫鳶。」

紫鳶沒有回答，只能望著遠方仍燒得熾烈的火焰，痛苦地閉上雙眼。

「紫…鳶……遵旨。」

破碎不成字句的聲音飄散在風中，男人覆著黑色半邊面具的臉孔冷冷地勾起一抹殘忍的笑意。

而遠方，濃煙、烈火依舊……

───────

紫鳶呢？

紫鳶在哪裡？！

衝進火場的絕冬，用衣服的袖子摀著口鼻，高高束成馬尾的黑色長髮，在火海中飛奔穿梭時，有一部分的髮尾因為高溫而開始燒焦捲曲。

絕冬尋遍一樓沒看到紫鳶，便轉身開始爬向樓上，扶把和牆壁都在燃燒，在爬向樓上時，有一根燃燒中的木頭枝架從一旁往他的方向倒下，絕冬雖然及時閃開，背卻不小心撞上了一旁燃燒中的樓梯扶把，髮尾被燒掉了大半，連他的背也留下了燒燙傷的痕跡。

咬牙，強忍著幾乎要讓自己窒息的濃煙與背上傳來的焦灼刺痛，雖然明知道在這樣的濃煙大火中找人是一件愚蠢至極的行為，但是絕冬就是沒辦法眼睜睜的，看著紫鳶就這樣因自己的一時大意而意外喪命於此！

當初既然決定了要帶紫鳶一起走，他就決定了也要讓紫鳶快樂的活下去，直到她找到了她所喜歡的生活方式為止。

───但這絕對不包括讓她被燒死在這場無名的大火裡！

絕冬對紫鳶的感情是純真且真摯的，單純的付出，也不曾想過要求對方有所回報。

心裡只是想著，他要她平安無事，要她別去介意自己身體上的殘缺，快樂自由的生活…僅只是如此而已。

就好像照顧紫鳶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一樣，絕冬從不曾主動棄絕自己所關心的人，也不會因為無望的困境，而感到退縮害怕，好像不明瞭自己有多勇敢，永遠有像個孩子似的眼神，令人打從心底溫暖的，天真的笑顏！

有時候，就是有這麼不可思議的單純想法，這麼傻，讓人忍不住就相信他！

甚至於，在他衝進陷入火海的旅店那一刻，他壓根兒沒有思考過自己是不是會死，只是因為想到，紫鳶還在裡面，因為紫鳶還在裡面，所以一定要進來救她！

當絕冬還在火場裡搜尋著紫鳶的身影時，文姬也正在外面，吃力推開最後的人牆，包括忙著滅火的衛士，和湊在一起看熱鬧卻不動手幫忙的永湊鄉民，只是當他們看見文姬似乎就要衝進火場，幾乎她週遭的人全都急忙撲上來擋住了她。

文姬一邊狼狽的掙扎，一邊哀聲懇求眾人幫忙救救火場裡面的人…突然間，她的臉上出現了目光集中的表情，看著火場───

火燄跳躍著，好似也懂得舞蹈。

在那火焰般的祭典當中，整棟木造的旅店，轟然一聲巨響，崩塌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也在火光衝天中搖搖欲墜，看來也支持不了多久。

「陽子殿下─────」

剛收拾最後一隻蠱雕，陽子將帶血的劍刃從蠱雕身上拔出時，隨後便聽見文姬悲慘的喊叫。

一回首，陽子便看見另一半仍未傾倒的屋舍，其中支撐著樓房的棟樑，那已經燒得焦黑的木頭牆柱整個斷落，好像被人用手指彈落一般，原先就傾斜了大半的屋舍更在下一秒完全頹頃倒塌！

「！！」

陽子整個心臟忽地緊縮，幾乎無法呼吸思考，下意識地便脫口召喚至今仍忠誠守護於自己身側的妖魔……

「聖柳───」

一道黑影迅如雷電地自地面陰影處竄出，升騰至空中捲曲成一道螺旋的圓，定睛細看，赫然是一條有著碧綠鱗片的龍形妖魔。

在場眾人望見，當下全部傻眼，只能眼睜睜看著那持劍的紅髮少年對著那龍形妖魔下命令，請牠幫忙救出毀塌屋舍中的人。

龍形妖魔恭敬地應答後，隨後便俯衝過底下圍觀的人群，一下子便消失在倒壞的屋舍之間。

眾人全被嚇壞了，以紅髮少年為中心向四方逃逸而去，人群再度朝文姬蜂湧而上，將她推得跌坐在地。

眼前盡是黑壓壓的一片，文姬還來不及弄明白剛剛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又突然出現一隻龍形妖魔？

然後便又看見，毫髮無傷且通體碧綠的蒼龍，前腳的爪子抓著什麼東西，飛快地再度從火海廢墟中竄出，並在陽子面前放下爪子裡的東西後，立刻又隱身藏匿了起來，等待陽子下次的召喚。

「陽子殿下！！」

好不容易突破人潮，來到四周已經空無一人的陽子身旁，文姬這才發現，被蒼龍所救，且此時此刻正仰靠在陽子懷中的，正是全身多處嚴重燒傷，幾乎體無完膚的絕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