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狐神社

「……因為對人的死去…已經感覺麻木了嗎…？」

中午用餐時間，緋山獨自一個人坐在椅子上，盯著手中的維他命藥丸，再度陷入早上三井醫生對於自己提出的疑問所給予的回答。


人命…是那麼沒有存在感的東西嗎？

如果是其他人，也會說出同樣讓人感覺冷酷無情的話嗎？

所以是我對自己身為一名醫生的自覺還不夠？

還是…成為醫生後就必須拋開所有私人感情，對於生命的逝去，只能淡然處之的看待？

表情懊惱地皺著一張精緻小臉，緋山在幾經思考之後還是無法得到自己真正想知道的答案…


就在同時，藍澤正好端著餐盤從她身邊經過，同時冷冷拋下一句：「你再瞪藥丸也不會多分裂出幾顆讓你吃的。」

要吃就快吃，一直瞪著手中的維他命藥丸，不知情的人還會以為你是不是想不開要吞啥毒藥……

愣愣地抬頭，緋山反應慢了半拍才明瞭藍澤的意思。

望著藍澤端著餐盤走到她右前方的空桌上坐下，緋山一邊動作迅速地將維他命塞進嘴哩，喝了口水，一邊惡狠狠瞪著對方的背影。

再度想起三井的話語，緋山忽然想知道，對於人命的逝去…藍澤是不是也早就感覺麻木了？

所以才會那麼的冰冷理智，對任何的突發狀況都能沉著冷靜以對……

「喂，藍澤你有家人吧？如果哪一天你家人忽然逝去…你應該也會感覺到悲傷難過吧。」


啊啊，這是人之常情不是嗎？

不管是再冷酷無情的人，面對親人的逝去，不會有人不悲傷的……

所以…甚麼對人的死亡早就感覺麻木這種事……不可能會有的。

絕對、不可能……


「…這是甚麼？你最新的詛咒方式？」

用餐的動作頓了一頓，藍澤沒有回頭，所以緋山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但是從對方一樣感覺不出多大感情的聲調來聽…自己好像被看扁了？！

「什…───」

雙手撐桌自椅子上站起，緋山一臉怒氣沖沖地端著自己的餐盤走向藍澤所在的桌子，更直接當著藍澤的面將自己的餐盤用力放在他正對面的空位上，拉開椅子，逕自坐下。

「………」

藍澤對於對方忽然一臉生氣地端著餐盤跑來跟自己同桌吃飯感到新鮮，停下進食的動作，反而盯著眼前的緋山，想看她到底要幹甚麼。

根本不需藍澤開口詢問，緋山已經氣沖沖地抓著餐盤上附贈的叉子指向正對面的藍澤，為剛剛的問話做延續：

「我先說清楚，剛剛那問話不是在詛咒你家人怎樣怎樣…真要詛咒我會詛咒你本人，才不會沒道德的去詛咒你家人…不是，我不是要說這個！我只是想知道只要是身 為人都會有的正常反應而已！哪怕是你這種嘴巴毒得要死又一點人情味都沒有的傢伙，面對親人的離去，一定或多或少都會覺得痛苦悲傷的，對吧！」

聽著緋山一長串幾乎是一氣呵成的說完剛剛那些話，藍澤表情還是沒多大變化。

「…所以？」

依然不明白緋山問這個的重點在哪，藍澤的反應一如以往的漠不關心。

「人死後不過分解成水、蛋白質和脂肪…等等之類的物質，如果真要對每個人的死都心存感慨，還不如將那些感慨的時間多拿去做點有用的事。」

當場氣結，緋山真覺得自己是白癡才會去問對方這種問題。

明明早就該知道對方是個性格扭曲、人格變態外加冷血無情的非人類了，自己居然會愚蠢到去問他對於人命存亡的看法…

本來以為經過昨晚，自己跟對方一直針鋒相對的關係多少能獲得改善…

好吧，自己其實也沒期望能和對方變成多友好的關係，但至少是可以正常對談的同僚這樣……

不過現在看來，自己真的是想太多。

不只想太多，還智障愚蠢到主動搬石頭砸自己腳！

咬牙，「…會問你這種事算我自己白癡！」

再度起身，緋山繼續端著屬於自己的那一份餐盤回到剛剛自己坐的桌子，並在隨後也過來一起用餐的白石及藤川加入聊天之下，很快地便遺忘了剛剛與藍澤再次鬧得不愉快的事情……

而獨自一人用餐結束要離開餐廳的藍澤，雖然還是不瞭解緋山為什麼會突然提起對人們逝去的看法，但離開前看著緋山及白石笑容燦爛愉快的正在聊著天，還有藤川不斷想插話加入那兩個女孩子話題的模樣…

藍澤也只是淡淡一瞥，沒有放在心上，轉身繼續投入下午忙碌的工作裡…───


＊


「……緋山很生氣呢，說你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在護理站內，正捧著一疊文件進來的白石將東西放在桌面準備幫忙分類整理時，發現一旁的藍澤正在研究病人的ＣＴ報告。

想起中午用餐時自己跟緋山還有後來加入的藤川正在聊天，自己不經意間提到要不要也叫藍澤加入時，緋山當場變臉的模樣…

搞不懂這兩人為什麼就是不能好好相處，雖然藍澤的性格的確令人難以恭維，但白石也知道對方其實隱藏在冷酷外表下有著一顆溫暖善良的心靈。

所以每次看到緋山對藍澤的誤解，自己總忍不住想替藍澤辯白叫屈…

只是緋山似乎誤會了甚麼，每次都用一種很微妙的眼神看自己，看到自己都覺得毛骨悚然下意識的迅速逃走…。

「她八成缺鈣吧。」

對白石的問話，藍澤頭也不回，只是專注在那報告上，同時冷冷回應。

「她哪一天沒生氣過？習慣就好。」

「………」

無言。

白石其實很想跟藍澤說：緋山每次生氣的原因哪一次不是因為你？

而且很顯然的，藍澤這個始作庸者似乎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還想再說些甚麼時，遠遠便看見緋山手上拿著一份病歷表往腦外科的方向前進，而她身邊還跟著同樣捧著一疊厚重文獻報告，同時口沫橫飛不斷跟緋山搭話的藤川。

白石本來還在猶豫要不要跟那兩人打招呼，只是藤川的嗓門也挺大的，他朝緋山所說的話幾乎是一字不漏的傳入了同在護理站的所有人耳裡……


「真的！那部電影聽說超精彩，而且還是超大卡司還是名導，在美國票房更週週居冠…只要看過的人都說好看，不看真的太可惜了！」

一臉興奮地跟在緋山身邊打轉，藤川手中捧著的大量文件還因為他毛躁的舉止而不斷掉落地面，看得緋山一邊無奈地幫他撿起來，一邊沒好氣地回答：「所以呢？」

「所以我在問你要不要去看啊！」

藤川一臉的理所當然。

緋山撿東西的動作忽地停頓，抬頭將視線投往正一臉傻笑低頭同樣看著自己的藤川。

「……跟誰？」

「跟……」

被問到這個問題的藤川忽地脹紅了臉，縮起身軀，把臉埋到手上那堆如山高的文件裡頭。

「不…不不不不…不介意的話，緋山你要要要…要不要跟我一起……」

結結巴巴的話還沒說完，緋山已經站起來將手中幫忙撿起的文件一把甩到藤川臉上，當場帥氣瀟灑的拒絕：「為什麼我要跟你一起去看電影？況且你說的那部電影我也沒興趣！」

「痛！」

被資料夾撞到鼻子眼鏡的藤川急急忙忙穩住手中差點又全部倒塌的文件山，一回神，緋山已經快走出走廊，轉往腦外科方向前進了…

「啊…等等，緋山！再考慮一下嘛…不然，讓你選你想看的電影啊～～～」


「………………」

錯愕地望著那兩人簡直在上演你追我跑的老掉牙追求戲碼，白石那一瞬間幾乎都要以為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而一旁正在值班的實習護士們還一邊竊笑一邊討論著藤川剛剛的笨拙模樣。

「吶吶，藤川醫生還真有勇氣耶…居然想追求緋山醫生？」

「他吃錯藥了啊他？緋山醫生可是在患者裡面相當有人氣的醫生，可是有不少患者趁診療時偷偷塞情書向她表白愛慕之意呢～」

「肯定會失戀的吧……其實藤川醫生人還不錯，看他失戀也挺可憐的。」

「呀～麻衣難道你喜歡藤川醫生那種型的？！」

「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嘛…雖然覺得藤川醫生人也不壞，不過他好像註定一定會失戀的。因為聽說緋山醫生好像已經有男朋友了…對象好像還是某間大醫院的院長公子…未來可前途無量的呢！」

「耶～～麗子你是從哪邊得到的小道消息啊？從來沒聽說過……」

「我一個同樣是護士的前輩正好待在跟緋山醫生前一間所待的醫院，她可是信誓旦旦的跟我說還親眼看到對方親自到醫院接送緋山醫生上下班…而且每次出現手上總少不了鮮花禮物之類的………據說兩人那時可親密得很！」

「呀───好浪漫～感覺就像是白馬王子或夢中情人一樣～～～」

「花癡啊你！真要說白馬王子的話，咱們醫院不就有一個超帥氣的藍澤醫生了嗎？」

一提到藍澤，馬上那群實習護士又是一陣臉紅低聲尖叫，還動不動便將視線投往還是對那場騷動毫不在意，專心閱讀報告的藍澤身上。

「………………」

滿臉黑線地聽著小護士們的八卦，白石同樣將視線移往藍澤方向，剛想開口詢問對方知不知道緋山和藤川之間發生了甚麼事，不然怎麼會突然有這麼戲劇化的轉變時，藍澤身上隨身攜帶的ＰＨＳ響了起來……

聽完電話那頭所傳遞而來最新急救病患的狀態後，藍澤一臉興趣缺缺地轉身走向顯示出最新資料的電腦螢幕觀看，同時以口述方式向一旁的白石傳遞剛剛所接收到的訊息：

「…72歲，大腿骨折，目前處於休克狀態。不過人手足夠了，不用過去也可以。」

看著藍澤漠不關心的模樣，白石欲言又止。

「……不過去看一下沒關係嗎？」

目光依舊專注在電腦螢幕上，淡漠回應：「等一下還有西条醫生的手術要觀摩學習。」

語畢，藍澤在搜尋完自己要的資料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

目送著藍澤離去的身影，白石眸光深凝，心緒複雜。

對於藍澤耕作這個醫術超群卻冷情傲慢的同期生，白石真的是越來越不能理解…

總感覺好不容易才接觸到他隱藏在冰冷面孔下的柔軟本性，頃刻間卻又轉變成對任何人事物都無比輕蔑，只一心追求自己道路不顧他人死活的自私者……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而又有誰，能發現他隱藏在冷酷面具下的真實模樣？


＊


部長室內，護士長難得神色慌張地拿著一份病歷資料地給身為急救中心部長的田所良昭：

「這是剛被送來進行急救的患者資料。」

患者資料？

疑惑該名患者難道是有甚麼特殊身分，所以才需要特別讓自己過目的田所也不推拖，接過病歷資料便細細端詳起來。

一看到患者名稱欄裡所填寫的名字時，田所怔了一怔。


───藍澤　絹江───


一股不祥的預兆忽地襲上心頭，微微擰眉，田所語重心長地問著一旁同樣感覺到異樣的護士長…

「藍澤醫生…現在人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