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荷狐神社

　　
　　
　　────番外：奧菲爾篇────
　　
　　
　　
　　坐在華麗舒適卻也是用無數屍骨所堆砌而成的王座上，我聽著由遠而近緩慢傳來的腳步聲，嘴角無聲地揚起一抹苦笑。
　　
　　居然能穿過我所設下的結界且不被這魔空艇中的所有黑暗種族發現……時間旅行者果真是完全不受制於時間與空間束縛的神祕存在。
　　
　　「……好久不見了，梵妮。」
　　
　　微笑地看著停駐在離我100公尺遠地方的寬大灰斗篷女子，即使那斗篷幾乎遮去了她大半的容貌，我也清楚的知道──她，和四十多年前，我初次遇到她的時候，容顏沒有一絲一毫的改變。
　　
　　「……」
　　
　　因聽見我的聲音而抬起頭來仰望著仍坐在王座之上，因歲月的無情而變得老朽的我，梵妮緩緩地動手揭開覆在她頭上的衣帽，露出一張清秀美麗且無形中透著冷酷淡漠的臉龐來。
　　
　　「…時間已經迫近了，我是依照當初的約定前來收取你的靈魂與記憶的。」
　　
　　聽著那可說是完全公式化，幾乎沒有任何音調起伏的堅毅嗓音，我臉上笑容不自覺更深了。
　　
　　「啊啊，我想也差不多是時候了。既然你出現在這裡，我猜明日我與伊諾利的決戰應該是以我的死作為終結才是……」
　　
　　「──你不是早已透過我的力量知道了既定的未來，又何必多此一問？」
　　
　　聽著梵妮猶如嘆息般的低語，總是堅毅不受任何外物動搖的神情隱約透出一抹憂傷。這些年來，我不只一次的猜想，梵妮是不是一直在後悔當初不該答應我的請求，讓我用死後仍承載著強大力量的靈魂與記憶作為交換，讓我窺見本該是最為禁忌的未來軌道。
　　
　　「……你後悔了嗎？梵妮。」
　　
　　下意識地提出長年來埋在我心底的疑問，雖然我問得很突兀，但我也知道，梵妮懂我在問什麼的。
　　
　　「……那麼你呢？奧菲爾。你，是否曾後悔過預知未來所即將發生的事卻無能為力去進行任何的更改？」
　　
　　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梵妮又將問題丟回給了我。
　　
　　革守自己的職責，絕不擾亂時間與歷史的流向跟變更，時間旅行者還是一如既往的吝於解答愚人們的疑問。──不論是自身，或是他人。
　　
　　「確實，每天每夜，當我做出了這個再也無法回頭也只能逼迫自己雙手染滿鮮血的決定後，我無時無刻不在後悔。」回想起當初得知了這個世界最終的結果時，不得不說我是震撼的，同時也是驚慌的。
　　
　　「……但是，即使是後悔，你還是持續不斷地將這條染血的道路走到底……哪怕是背負上遺臭萬年的惡名。」總是能一眼便看穿我真心的梵妮，一語便點出了我的真實想法。
　　
　　若說這世上有誰能比我更了解我自己，那絕對是非梵妮莫屬！
　　
　　「再怎麼聲名狼藉也不會影響我一絲一毫的想法改變。──身為在時間河流中監視過去與未來，凡大大小小事情都必然無法逃過你雙眼的時間旅行者，想必你也早就知道我在策劃著千年之後的捲土重來，挑戰不可違逆的既定命運。」
　　
　　見梵妮只是直直盯著我，吭也不吭一聲，我心中也了然她絕對是知曉我的千年計畫。
　　
　　「那麼…為什麼你不阻止我？」
　　
　　「──你希望我阻止你嗎？」她神情無比認真地詢問。
　　
　　「當然不。」我緩慢搖頭，以雙手撐起因年紀與黑暗禁術反噬而變得殘破虛弱不堪的老朽軀體，自王座上站起，一步一步走下階梯，來到梵妮面前。「你可以當做沒看見自然是很好……但是，將所有企圖扭轉命運軌道的不穩定因素排除，正是你的職責所在，不是嗎？」
　　
　　「……你的這種行徑本就存在於既定的未來之中，我無權妄加干涉。」
　　
　　「是不能干涉，還是不想干涉？」
　　
　　自嘲般地笑了笑，我越過梵妮，伸手召喚出魔空艇內可映照出千里之外景象的視魔鏡。看著視魔鏡中呈現出來的，大批黑暗種族所集結而成的軍團猶如潮水般迅速淹覆掉翼族的防守，直逼神族的首都……那處處烽火、滿地硝煙與屍首的慘烈地獄模樣，映在我眼底卻成了一片模糊不清的影子。
　　
　　「你說過，歷史行進的方式可以有許多的不同，但卻只有世界破滅的結果是相同的。……或許由現在滿身罪孽又雙手佈滿血腥的我來說很沒有說服力，但，其實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世界，很喜歡存在於這世上的任何一個種族…不管是友善的種族、帶有敵意的種族、狡猾的種族、甚至是嗜殺成性的種族……我都很想了解他們的文化與生活習性，真心的想與他們成為沒有任何隔閡、不需擔憂防備的朋友。──我，是真的這麼的想過。」
　　
　　頓了一頓，感覺到梵妮也走到我身旁來跟我並肩而立，一同觀看此刻正發生在遠方，日後將被登記在史詩當中的壯烈戰役。
　　
　　「…你知道，不管你做再多的努力，這世界的結局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梵妮一如往常堅定的話語讓我再度泛起苦笑。
　　
　　「即使是如此，我還是想試看看。哪怕不過是垂死的掙扎，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就不會放棄。──因為，我喜歡這個世界！就算它已經被眾人的貪念與慾望給過度侵蝕，就算因為我個人私心的緣故而必須犧牲大量無辜的種族，只要這世界能保存下來，生命能夠延續地存活下去……再怎麼慘痛的代價我也都願意。」
　　
　　閉上雙眼，我回想這數十年來的苦心經營與機關算盡，雖仍逃脫不出既定的歷史洪流，但在千年後的未來卻已經出現了一線轉機。我也只能將我所有的一切都給壓注在千年之後的自己，祈禱布萊恩、莉莉絲這些無比長壽的黑暗種族能夠為我隱忍到千年之後，協助我再一次為了保護這個即將行至末日的世界挺身而戰。
　　
　　也許是算計的太多，也或許是身上所背負的罪孽已經沈重到我已經不堪負荷，我難得疲憊地重重嘆了口氣，重新回到王座上坐下，享受著即將迎接黎明前的最後數小時寧靜。
　　
　　等天色一亮，我會交代路易駕駛著魔空艇找一個隱密的地方躲藏起來，並讓魔空艇偽裝成高塔型態，等待擁有足以解除我下在魔空艇外圍封印的人出現為止。
　　
　　而我，也將親自領兵，長驅直入神族首都，並在那裡迎接我生命的最終……
　　
　　以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眉心，身體崩毀的速度遠比我想像的還要快速。我只希望，它能夠支持到我與伊諾利決戰，並別被他看出任何破綻就好……至少，最後的最後，我希望是由身為摯友的伊諾利來終結我滿是罪孽的一生。
　　
　　「……梵妮，想必你也已經看見並窺視過發生在千年之後的事蹟了吧？能跟我說說嗎，關於千年之後的我，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感覺一雙溫暖而柔嫩的雙手輕輕地撫上了我此刻正隱隱作痛、猶如針刺般讓人難以忍受的腦袋。隨著那雙手順著我漆黑中夾雜著幾縷灰白的髮絲輕撫動作，我那用盡任何方法都無法壓制的魔力反噬痛楚，竟不可思議地被慢慢消弭了。
　　
　　「……千年之後的你，與你一點都不像。雖然懦弱又膽小怕事，但卻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偶爾極少數，他也會有殺伐決斷的冷酷一面……也只有在那時候，才能隱約窺見現今的你一絲神韻。」
　　
　　「…聽起來千年之後的我似乎是個很笨拙沒用的傢伙啊。」…也罷，笨拙一點單純一點才不會因為瞻前顧後的設想太多而容易裹足不前。他只要朝著既定的目標前進就好，其他的事情，我自會提前便幫他安排預備好……
　　
　　如果他再像現今的我一樣，那就活的太累也太辛苦了。
　　
　　「雖然做事總是笨拙不得要領，但是，他身邊會聚集許多與他共同奮戰的朋友。他雖沒有你這般聰明強大，卻擁有許多志同道合、來自各個種族的友人陪伴在他身旁協助幫忙。」
　　
　　「…也就是說，他替我實現我想跟每一個種族當好朋友的夢想了嗎？」
　　
　　笑意漸深。我辦不到的事，他卻替我辦到了……果然是我特地遺留在千年之後，唯一能扭轉既定命運軌道的希望之光。
　　
　　「梵妮，千年之後……你我會如同跟布萊恩他們一樣，再次相見嗎？」而我跟伊諾利……也會有再度相見的一天嗎？
　　
　　「……」
　　
　　我並沒有聽見梵妮的回答，或許是她不想再讓我知道任何關於千年後的事蹟吧？能告訴我上述那些，已經是她特別破例了。
　　
　　當我靠在梵妮的肚子上，在她的溫柔輕撫下漸漸湧生睡意時，我隱約聽見了她帶著不明思緒的低語：
　　
　　「……睡吧，我會陪在你身旁。直到最後那一刻的到來……」
　　
　　直到、最後那一刻嗎？能讓超脫於轉輪之外的時間旅行者陪睡，我的面子未免也太大了。
　　
　　嘴角勾勒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笑意，我沒有吭聲，在梵妮的陪伴與安撫下，終於不再受魔力反噬之苦而有了一夜好眠的我，總算睡了這十幾年來最安穩的一次好覺。
　　
　　同時我也清楚的知道，那也是我最後的安眠時刻了……當明日朝陽升起後，歷史的洪流將劃下一個看似終結的轉折點。
　　
　　然後，靜待千年的蟄伏後，重新再掀起驚濤駭浪───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