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著由遠而近的爆炸聲,歪歪斜斜靠在書桌旁的武御鷹已經連動一根手指頭都很困難了,方才手中緊握的引爆器也無力地滑出他的掌心,滾到一旁鋪著厚重織金地毯的地板上。

眼前的景物因為鮮血和猛然竄起的高溫關係,映入眼底只剩變形的扭曲畫面和撲天蓋地的豔紅。

 

呵……自小到大,機關算盡,為了那個獨一無二的位置,弒兄殺弟,好不容易離那位置只剩一步之遙了,結果卻是這樣的結局?

 

武御鷹染滿血污的邪佞臉龐揚起一抹自嘲般的冷笑,閉上雙眼,眼前彷佛可以看見今天早上自己仍意氣風發地坐在自己辦公室裏,嘴角含笑地聽著手下朝自己報告:自家三哥今天淩晨在公路上發生追撞車禍,不幸身亡的消息。

 

當時,他是百分百確信自己終於脫穎而出,獲得了那個命中註定原本就該屬於他這正室嫡子的家主地位。

 

更以為,兄弟當中有資格作為他對手的人都已盡數被他剷除殆盡,留下來的,也只剩下掀不起一絲波浪的無能無用之輩……

 

──那個時候他真真切切是這麼認為的。卻怎麼也沒想到,僅僅不過相隔幾個小時,自己也跟著走向了覆滅的命運。

 

 

慶功宴中,他欣然接受他人的祝福和敬酒,一杯接著一杯,彷佛沒有停歇的時候。

 

一直到整個內臟如火焰灼燒般地糾結,喉頭也跟著湧上一股腥甜,隨著腳下踉蹌狼狽跌坐在地,武御鷹緊接著也看見自己前方的地面和衣服莫名濺上了點點微黑的鮮血。

 

身邊周遭尖叫聲四起,他還搞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下意識往微濕的嘴角伸手一抹,指尖上儘是怵目驚心的駭人黑血。

 

那一瞬間,武御鷹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不是哪邊有就近的醫院,而是還有誰會對自己使用這樣的手段?居然有他沒注意到的漏網之魚?

 

答案很快的揭曉,隨著慶功宴上眾人因這突如其來的事件慌亂成一團時,原先擠在他身旁的人卻主動分開一條路,讓路給一名穿著一身黑色晚宴正裝、五官眉眼都跟武御鷹有幾分相像的年輕男人。

 

男人來到他面前,用低沉渾厚的嗓音吩咐身旁的警衛將武御鷹扶回房間裏去休息,並派人去請他們家族御用的家庭醫生來替他看看。

 

嘴角仍在不斷溢出黑血的武御鷹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揮開那兩名強硬架起他的警衛,一雙淩厲的雙眼帶著強烈的審視和憤恨,惡狠狠地瞪著眼前西裝筆挺的男人。

 

雖然平日甚少有所交集,不過武御鷹仍在剛才第一次視線交會時便認了出來。

 

和武御鷹大部分繼承自母親的斯文俊逸相貌不同,眼前那年輕男人更多的是繼承了父親冰冷堅硬的輪廓,眉目間隱隱透出一絲令人心寒的陰冷。縱是如此,也改變不了兩人五官外貌仍有六七分相似的血緣關係。

 

──三房的次子,與他同年同月同日兼同一家醫院出生的異母胞弟,也是他向來認為平庸懦弱無能兼寡言陰沉的七弟武承鷹。

 

「……武、承鷹……是你幹的?」雖是質問,卻已有八分的肯定。

 

但那男人卻只是微微揚了下眉,裝傻:「…我不懂六哥話中的意思。六哥若是身體不適,還是不要太勉強自己才對……」

 

微涼的手指輕觸上武御鷹的臉龐,一副關心哥哥身體狀況的兄友弟恭表情。

 

「送六少爺回房休息,並請邵醫生過來一趟。」

 

偽裝出來的溫柔和善卻是讓武御鷹內心開始墜入萬丈深淵,他知道,今天他在劫難逃。一切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

 

被二個孔武有力的警衛半架半拖地帶回了自己房間,那兩人也只是將武御鷹放到沙發上讓他坐著便走了出去,表面上雖恭順地說著等一下邵醫生便會進來為他診治,但武御鷹心知肚明,直到明天早上,自己毒發身亡之前,別說醫生,連這大宅裏的僕人女傭都不會踏進自己房間一步的。

 

癱靠在沙發上,武御鷹痛苦地摀住嘴,卻仍是遏抑不住地嘔出了更多黏稠的黑血。

 

溫熱黏稠的液狀物從指縫間滲漏,一滴一滴地墜落在價值不菲的歐洲宮廷沙發椅以上。任憑鮮血開出了一朵朵燦爛的小花,暈染了刺繡紋路的布面。

 

艱難地喘著氣,武御鷹怎麼也想不到,那個晚了自己幾個小時出生的傢伙,那個被父親批評駑鈍無才和被家族眾人嘲笑說連話都說不利索的異母弟弟,居然可以不顯山不露水地隱藏了自己的野心二十多年,騙過了他和家族裏的所有人,並選擇在今天這樣的場合暗算自己!

 

武御鷹相信這絕對不是對方的一時興起,那麼大的慶功宴裏,卻只有自己中了毒,沒有縝密的計畫和周全的安排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武御鷹回想,今天向他敬酒的人都是從父親那時代便留下來的老人,還有一些是自己的心腹手下…不可能也沒有理由對自己下毒。

 

那麼,如果不是敬酒那時被下了毒,他又是在什麼時候吃下了摻有毒物的東西而不自知的?

 

武御鷹不解,究竟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讓他不但從未想到要去防範這個看似無害的七弟,更將自己先前的種種努力,轉瞬間全部化作了泡影?待他死後,原先屬於他的一切更會全數成了對方的囊中物。

 

更不懂,明明一向從未表現出想爭奪繼承權的武承鷹,究竟是何時開始便起了這樣的心思……?

 

痛苦地捏緊了雙拳,武御鷹嘴角溢出更多駭人的黑血,抬起頭死死盯著不知何時正站在他房門外,面無表情盯著他看的武承鷹。

 

「為…什麼……?我以為…你根本就對家主的地位、沒有意思……」

 

「…我的確是沒有想和你或其他兄弟爭奪的意思。我只不過是拿回原本就屬於我的東西和地位罷了!」微瞇起眼,武承鷹似笑非笑地揚起一抹冰冷微諷的笑意。「好好休息吧,我會吩咐不讓任何人來打擾你的。」

 

說完這句形同軟禁和放任他慢慢毒發死去的話語,武承鷹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並順手反鎖上房門。

 

偌大的奢華房間重新回歸寂靜,武御鷹低頭繼續悶咳出更多怵目驚心的黑血,一張斯文俊秀的臉龐和一身純白手工訂制的燕尾服上,儘是斑駁的血痕。

 

好一句原本就屬於他的東西和地位……毒殺親兄這種事也能做的毫不猶豫並說得理所當然……武御鷹第一次發現,記憶中總是膽小懦弱無用的武承鷹身上確確實實也留著武家殘酷無情的冷血。

 

武御鷹承認,對方的確算計的很好。這招兵不血刃的手法,連他也不得不甘拜下風……

 

就連他落到如今田地,武御鷹也怪不了他人。要恨,也只能恨自己從沒有看透過那人的本質,同時感歎對方隱忍的功力過於強大,才得以讓他完全忽略了身邊潛伏的危險,誤以為對方是無能無害之輩……

 

自嘲地勾起一抹陰冷的譏諷笑意,武御鷹勉強支撐起虛軟無力的沉重身軀,跌跌撞撞地撲到自己慣用的書桌旁。顫抖著完全不受控制的雙手,武御鷹從隱藏在書桌底下的暗格處摸出了一個黑色引爆器。

 

上頭只有一個按鈕,一旦啟動便再也無法回頭,足以將武家大宅完全付之一炬的徹底毀滅。

 

「……既然…我們都可以同年同月同日生了…那不如、也一起同年同月同日…死吧……」

 

就算是死,他也要拉著對方一起陪葬!斷沒有白白將自己成果雙手奉上送給他人的道理。

 

「咳咳…我得不到的…任何人也別妄想要、得到……咳咳咳──」

 

咳出來的汙血越來越多,武御鷹甚至開始感覺眼前的景物有如蒙上了一層白霧般,變得朦朧不清了。耳邊還隱約可以聽見底下慶功宴中眾人笑語嫣然的談笑聲,聲音聽起來很遠,卻又彷佛很近,模模糊糊,其實根本聽不清楚對話的內容。但武御鷹卻覺得,那些人都是在嘲笑他,譏諷他就像是一名跳樑小丑,自以為掌控了一切,最後才猛然醒覺自己不過都是為他人白做嫁衣罷了。

 

捏緊了掌中的引爆器,武御鷹使盡身上最後的力量按下上頭唯一的一顆按鈕。

 

下一秒,不管是正舉辦慶功宴的大廳,還是作為生活起居的後宅、耗費重金整理過的庭院、停放千萬名車的車庫……不管是哪個角落,都逃不過和這宅子主人一起毀滅的命運。

 

整棟經過翻修的古老大宅劇烈的晃動著,天花板零零落落地崩塌出許多大小不一的混凝土塊,露出架構的鋼筋……

 

靠著唯一能夠支撐自己身軀的桃花心木大書桌,聽著鞭炮般的爆炸巨響,中間摻雜著許多人哀鴻遍野的慘叫和垂死的呻吟,傳入武御鷹耳中卻恍若天籟之音。

 

武御鷹強撐著越來越模糊的意識,準備和這陷入一片火海的老宅即將一起迎向最終。

 

身邊是足以燃盡一切的高溫,貪婪地吞噬著它眼前所有的一切,但他卻渾然不覺,任由無數碎石砸到他身上,他也沒有感覺到有一絲一毫的疼痛。

 

眼前的猩紅逐漸被白光侵佔,原先身上抽搐難以呼吸的痛苦也完全沒了知覺,沉重的身軀更像脫離了桎梏般輕盈。就連時間的流逝,也完全沒有絲毫的概念了。

 

最後,在震耳欲聾的轟隆隆聲中,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一瞬間徹底化作了一片虛無的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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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稻荷狐太郎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